7.7 来时的绿皮车
穿行在西北的每一刻,也许眨眼都是对风光的一种亵渎。
一个、两个或三个白色的团,在稀疏的草原上零星点缀着。我睁大双眼努力观察着,直到几秒后,更多的白点涌入视线中,这才看清,那一个个白色的点是羊群!似乎没有人刻意在放牧,它们自由地散落在广袤的草原上,点缀在荒原与野山之间。齐整却又散乱,规律而又自由,看起来毫不冲突,任何极端的事物都可以在这里交织、碰撞,然后造就传奇。
在广袤辽阔的荒原上,每一分鲜艳的色彩,都是那么动人心弦。
两个小黄帽和一个小红帽骑着电动三轮,沿着铁轨旁的小路与我们背道骑行。我望向他们时,他们的目光也十分默契地看向了我们的列车。这是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们一个骑着车,另两个站在车上,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还未收回视线,一座座墙体鲜艳的小平层又闯入眼帘,它们仿佛是为了呼应方才戴着亮黄色、亮红色帽子的男人们,才把自己也打扮成了鲜艳的明黄色。又或者说,刚才的男人们仿佛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他们与它们有着一样鲜明的色彩,将西北的灰色拉开了一道口子,塞了点暖色进去。
这里还有不时闯入视野的黄色警戒牌、砖红瓦墙、白色越野车……这些色彩在唤醒我视觉的同时,也蓦地让我升腾起一种深深的感动。是的,它们本不属于这里,这里本该只有单调的黄土,陡峭的石壁,荒凉的原野,可它们给了这里生机与蓬勃。我终于领略到,西北从不单调,荒芜只是它的外表,内里仍然喷涌着热情。
在西北,色彩可以绚丽,亦可以斑斓。七个小时的车程中,我第一次见证了多姿多彩的绿。最平常的是稀稀疏疏、一簇一簇挂在土坡上的绿,这绿带着灰蒙蒙的色彩,是灰绿。再动人一点的是抹茶色的绿,随着列车移动转瞬而逝,像抹茶奶盖,盖在山脚下一片平坦的原野上,不多,但很是惊艳。不过,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广阔而明亮的绿色——一大片明媚的果冻色,生机盎然。一个个在烈日下或蹲或站的人们,在田地中,戴着编织的草帽,他们在辛勤地忙碌着,在静谧的原野里,一点点移动的他们尤为醒目。绿油油的田野给人以希望,在炎炎烈日下我似乎嗅到了一抹清香。
西北的车程,是一段我提笔却不敢落笔的经历。戈壁上一两米高的尖顶小塔,石窟一样低低的土堆(看起来更像是某处遗址),不知何时废弃的水坝,一群还未分辨出来就消逝的黑色,似乎是牛群或马群,还有一只明艳的风幡。
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在粗犷面前。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在隐秘面前。
仅仅是七个小时的车程,除却我忽略的窗外时间,也许不过是三个小时的所见,却足以让我惊叹,让我动容。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这片土地上隐藏的那些渺小与伟岸,可我又不敢轻易揭开。我想,这样的神奇,得来者亲自探寻。
7.11 没保住我的绿码
我要被隔离了。我问:“是120来接我吗?”好害怕,感觉跟我犯了什么事儿一样。防控办的姐姐在电话那边笑着说:“防疫嘛,疫情之后,经常见到救护车,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挂掉电话,不断设想着种种可能。如果没接到那个通知隔离的电话,我是不是已经踏上回家的飞机?但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不可能那么做。我坐过的航班会被影响;在我上飞机、下飞机、从咸阳转乘的路上,接触过的人都得被流调。我不想为别人增添任何麻烦,不想成为一个为家乡带来隐患的“危险分子”,我想安安全全地回到我的家乡。
说“危险分子”,其实还挺形象的,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我内心的复杂情感,苦涩、悔恨、焦虑……直到与我同住的姐姐安慰我:“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我才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心理负担。我害怕,不只害怕被感染,更是害怕传染给了别人。
等待救护车来,一个警察叔叔看到了我的坐立不安。他走过来询问情况,焦急又地打电话给疫情防控部门人员,说:“你们让一个小姑娘在这等,什么时候来!”然后给我找了一个地方坐着,告诉我:“姑娘,记住,有困难,找警察!”我只在电视里听到过这句话,在机场门口孤立无援时,听到这句话,我更加感动,一瞬间热泪盈眶,点着头回答道:“记住了叔叔,以后有事我找警察。”
一位阿姨看我一直坐在门口,问道:“丫头咋了,不能进去?”门口防疫的伯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指了指旁边的场所码说:“扫码,扫码,扫码进。”然后走到我身边说:“别担心啊,次密接,没啥事的。”我知道,他不告诉那个阿姨是怕我有负担。我点点头,再次湿了眼眶。
当天晚上,我就失去了绿码。人生第一次见到真黄码,有些惊心,我也祈祷这是最后一次拥有这样独特的经历。
7.13 若思念便思念,终会相见
人在什么时候最想家?
我想,是在一个人拧到手掌通红,却打不开开矿泉水瓶盖的时候;是一个人隔离在酒店,因为怕黑只能开着灯睡觉的时候;是在距离登上回家的飞机只有四个小时,却被告知是次密接,需要集中隔离七天的时候。思乡,是在远离家乡的每一个夜晚,是在回不了家的每一个清晨。是在想念父母的泪花中,是在抬头望月的目光里。
我与家乡只有1225公里,咫尺间天涯。
我可以乘着高铁与飞机跃过八百公里长的祁连山,翻过三千七百七十一米高的太白山,穿过偌大的陇中黄土高原,可我却不能走出二十平方米的隔离酒店。咫尺天涯,别是乾坤。
疫情之下,一切安排都成了变数,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成了奢望,曾经想见的人、想看的景再也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说见就见的自由。
幸运的是,在酒店的这三天,身边的亲友、师长鼓励了我很多。周书记几次与我通电话询问情况,权老师每天询问我的情况与我谈心,晓灵老师鼓励我学习学习白杨礼赞,舍友在夜晚给我用卡祖笛吹《水星记》……温暖的陪伴是我孤身一人时最大的安慰,那些习以为常的交流此刻都显得尤为珍贵。后来,政府也免除了我们的隔离费用,隔离期间产生的一切食宿费都由政府承担,并且给我们送来了新鲜的香蕉、桃子和火龙果。拿到扎着红绳子的水果袋时,隔离群里炸开了锅,一句句“疫情无情人有情”“感谢政府,感谢国家”瞬间刷屏,那时我真切体会到了人的力量。再苦再难,只要有人陪伴,都可以坚持。强大的国家和政府就是人民的倚靠。
巧的是,隔离的酒店下面就是我们第一天采访过的猪蹄店。采访时老板娘就说:“上次疫情期间,在旁边的隔离酒店里,有老顾客让把猪蹄送到楼下,说惦记着他们家的猪蹄。”没想到机缘巧合,我们这队人也被隔离到了这里。我们在群里嬉笑说“来都来了,明天必须得奖励自己一个猪蹄。”我趴在窗边看着楼下的猪蹄店,盼着隔离结束,可一定要把这段故事讲给老板娘听。
7.18 返程,还会再来这片土地吧
7月18日清晨6点50分,我又坐上了穿行西北的这趟绿皮火车。对面的小孩子兴奋地拉着妈妈大喊:“羊!妈妈,好多羊咩咩!”我看着小孩子欢喜的样子,和妈妈无奈又不得不敷衍的样子,不禁微笑。让他看吧,有些东西,见惯了,长大后,终会失去兴趣,只有年轻的血液永远为美景沸腾。
列车穿行过一片花田时,车厢里恰如其分地响起了口琴悠扬的声音,吹的是《在水一方》。我只以为是列车播放的音乐,还在感叹如此应景时,却猛然发现,两个坐在隔壁座位上的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的妇女在面对面吹口琴,还是在合奏。人来人往,她们不为所动,静静地坐在窗户边,看着谱儿,吹着小曲儿,热烈而静谧。
原来不止年轻的心为美好跳动,美好与浪漫、与年华无关。匆匆的是岁月,不老的是灵魂。生命本就值得欢喜,俯仰之间,皆是浪漫。
(作者弋子嫣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生;指导教师周兆瑜、权玺分别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党委副书记、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