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主义时代的叫魂式写作
——读徐兆寿长篇小说《荒原问道》
(根据研讨会发言整理,仅为初稿)
在当下的中国文坛,徐兆寿是那种比较另类的作家,既有浪漫主义的精神,也有哲学家的冲动。他在大学时期,就是一名优秀的浪漫主义诗人,也是那种永远在追问灵魂、存在的诗人哲学家,对现实有着敏锐的感知力。他早期的长篇小说《非常日记》《生于1980》《幻爱》等,直接切入当下的大学生生活,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写他的青春骚动,还有他们的迷茫、奋斗。发表出版后都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反响,他本人也一次一次地被推上争议的浪头,成为国内文坛的议论热点,而且也成为社会新闻热点,我一直觉得,徐兆寿某种意义上,就是当代的堂吉诃德,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让我感动。
著名学者许纪霖说:“当代中国,已经全面进入了现代化。”而“现代化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志性事件,便是超越的神圣世界的崩溃。”按照马克斯韦伯的经典论述,“这是一个世俗化的时代,是一个除魅的时代,是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是一个工具理性替代价值理性的时代。”用我们的传统术语说,就是一个“无道”的时代,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从精神心态而言,我们确实已经杀死了“上帝”,我们把他叫“天”。这个时代,大家都在娱乐至死,都在疯狂地生产欲望,大家的信仰是消费至上。或者说,这是一个快速“三俗”化的时代,世俗、庸俗、媚俗,成为我们的关键词。但我们不禁要追问:当超越的神圣世界失落之后,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当“道”沦落为“器”之后,我们与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徐兆寿的与众不同,就是他一直在追问“道”,一直在“问道”。这是他另类的地方,也是他优秀的地方。阅读这部长篇小说,我感觉他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他跳出了他以前一直关注的的大学生题材,重新回到了大学时代的“问道”。通过两代知识分子的艰难挣扎,反思了中国文化,对中国知识分子进行了深入反思和批判。夏木,作为一名素有家学,被时代洪流几乎裹挟而去的知识分子,他的优秀在于虽然多次被踏进泥潭,他却依然高仰着自己的头颅。这种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小说深入描写了他的那种不合时宜,在那个动荡的时代,知识就是原罪,他被迫屈辱地隐名埋名,藏于乡村,而在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市场经济的时代,他又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无法同流合污让他终身讲师,他只好屈辱地呆在家里。他的最后出走虽然勉强,但也是一种选择。青年一代学者陈子兴,没有受到旧时代的冲击,他在大学的如鱼得水,是一种新时代知识分子的象征。
小说里的“荒原”颇有象征意味,隐含了对某个特定时代的高度概括。二战之后,欧洲进入荒原时代,引起了许多优秀知识分子的深刻反思。一般来说,伟大的思想家都必须从本民族的文化变迁入手,都必须关注本民族,然后扩展到人类的命运,“问道”是他们的共同特征。福柯说,规训与惩罚,每个人只有进入社会的规训,被社会规训了,你才可以活得有滋有味,而如果无法被规训,或反对被规训,那只能遭遇惩罚。他说,社会就是一个监狱,监狱无处不在。在这个大众文化的时代,有时候想起福柯的话,不由得一再地赞叹他的先见。
我个人认为,徐兆寿的长篇小说《荒原问道》是他创作生涯的一次大转型。他此前的《非常日记》《非常情爱》都是涉足大学生情爱题材的问题小说,虽然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力,就艺术水准而言,总让人感觉到一点缺欠。如果按读者范围看,可能更适合大学生。对一些有人生阅历的中老年人来说,是一种拒绝。 我一直认为,非常优秀的文学作品,更应该是中老年人的,那种激情的青春写作总是不够沉雄博大。《荒原问道》在题材上有点类似托马斯·曼的《魔山》,但它切中的是中国当下的文化问题,思考的是中国的问题。中国社会文化目前就处于一个“荒原”的境况,中国人怎么办?中华文化怎么办?这都是非常巨大而迫切的问题。而我们目前的物质消费主义、大众文化成为文化主流,从某种意义上降低了中华民族的精神高度,我说过,我们沉溺于肉体的狂欢,而忘记了灵魂的救赎。这个时候,《荒原问道》的出版,直击痼弊,颇有振聋发聩之作用。这部小说的血脉是与那些世界大师级著作一脉相承的,如《浮士德》,把灵魂抵押给魔鬼,用生命去追求人生意义。当然,这样说,不是已经认为《荒原问道》达到了杰作的程度,而是说,他思考的问题已超越了当下许多的作家。那些爬虫式的作家,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些完全为资本服务的所谓文坛大师。在他们的小说作品里,我们只能看到两个字:金钱。他们对金钱的渴望渗透到了每一个字里面。布尔加科夫说,为金钱写作是可耻的。从这个意义上,《红楼梦》是无法企及的。
中国当代文学远离读者,逃避现实,迅速地投入资本的怀抱。他们逃入虚无的历史,潜入个人的隐私领域,臆说着虚构的乡村,写着与自己有关,与别人无关的文字。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徐兆寿的小说一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得益于他的问题意识,及切入当下的勇气。《荒原问道》,无论艺术水平,还是思想冲击力,都是他前此作品的大超越,呈现了作家多年潜伏所获得的高度和深度,是一种优秀的钙质书写。相信它的面世,一定会获得比《非常日记》更大的社会反响,对迷茫中行进的人,也是一种精神鼓舞,和一次难得的反思机会。
如果说缺点的话,就是他的小说创作过于偏向浪漫,而忘记了细节的耐心,也就是他的“道”下没有非常丰富而生动的细节来支撑起这个“道”。我们知道,道并不是虚空的,道就在日常生活中,道无处不在,写好了日常生活,就凸显了道。“道百姓日用而不知。”“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作为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还缺乏一些优秀的细节,像《红楼梦》里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细节。也就是说,“道”不仅要“问”,“道”更是需要“呈现”的。纳博科夫说,抚摸你那神圣的细节吧。
杨光祖,男,汉族,笔名萧冰、阳光等,1969年生,甘肃通渭人,文学评论家、作家、学者。2000—2001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访学,2004年破格晋升副教授,2008年破格晋升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甘肃作家协会理事,甘肃省文学院特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级研讨班(全国中青年文学理论评论家班)学员,甘肃省委宣传部“四个一批”人才。现任中共甘肃省委党校文史部教授、文化学教研室主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兼职教授,甘肃民族师范学院汉语系兼职教授。曾荣获甘肃第六届、五届敦煌文艺奖一、二等奖,甘肃第十届、十一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甘肃首届黄河文学奖文学评论一等奖。有专著数部,发表散文、论文30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