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祖,男,汉族,1969年生,甘肃通渭人,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现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当代文艺评论中心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
《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 杨光祖 著 敦煌文艺出版社2016年6月版
杨光祖是评论家,具体地说通常是文学评论家,偶尔客串一下文化评论和艺术评论。因为话语机锋犀利,还被冠以“酷评家”的帽子。作为评论家的杨光祖,无论在文本纸端还是会场发言席上,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甚或不留情面。但在他的散文里,呈现出另一个杨光祖:敏感,焦虑,无告。
这些直感来自他的第一本散文集《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
在这本散文集里,杨光祖在多处提及自己体弱的一面,并且是先天的。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家里人不怎么让他干繁重的农活,他也深知以一己之力将一辆笨重的架子车拉上陡峭的峁梁是多么困难。于是他努力读书,进入高校教书,在城市生活。迁入新居后,他把书房的三面墙壁做成了书柜,还嫌不够,把客厅也弄成了书房。一捆一捆地从旧居往外搬书,累了坐在书堆上,他开始怀疑读书的作用,怀疑存在的意义。“读书越多,空虚越大,灵魂的纠葛也越深。”小时候记忆中的那辆架子车,原来悄无声息地以西西弗斯石头的形式出现。
读杨光祖的散文,你会发现他很少涉及物质生活,与之沾边的,无非是买书、搬书、读书,以及与书有关的玄谈、讲学、写作。他当然有自己的生活,只不过在写作中他有意把具体的柴米油盐过滤了,貌似他更注重的是抽象的精神生活,关于苦痛、恐惧、绝望、生死一类的命题。
这是精神的石头。他惧怕黑夜,经常在夜里梦见以头撞墙,梦醒后想大哭一场,害怕子夜时分灵魂跑出来靠在书房墙上冷眼看着自己。他注视蚕食桑叶的情状,匍匐在纸上的蚕摆来摆去,清亮亮的丝一点点地从体内抽出。他不是蚕,不知道它们此刻是幸福还是绝望?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就像蚕,每天在桑叶与吐丝中煎熬。如果蚕是一匹马,想必他也会抱住喊一声“我苦难的兄弟”。
年届不惑,他开始不得不承认人的局限,一些注定使一个人成为他自己的东西。“有时候就非常绝望,希望自己就这样走了。无可奈何里,只有文字能救我,我只能用文字给自己挖一个洞,苟延残喘。”
杨光祖:直面我内心的焦虑、黑暗、恐惧的一次写作
兰州晨报:“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这名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书中并未有直接指涉。可否具体谈谈,是在传达一种怎样的情绪?
杨光祖:其实,书中有指涉,第一篇散文就是《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我最早的文学写作就是散文,但后来主要从事文学评论,散文的写作就变成了业余兴趣了。2005年前后,我连续写了10多篇长散文,我认为是我的散文代表作,都在国内大刊发表,前后都入选全国散文年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至今看这一组散文,我还是比较喜欢,可以说,它们是我的哲学,是我生命的年轮。而且如今的我,也似乎写不出这样的散文了。《把房门关紧,别让风吹开》《打开你的身体》《谁能逾越静默》《虚无主义站在门槛上》《青草的爱抚,胜于人类的手指》等,都有着我人生的密码,有着我对人生的思考。而且比较幽暗,或者说黑暗,是我直面我内心的焦虑、黑暗、恐惧的一次写作,也是一次自我治疗。有一篇散文《我用文字救自己》,就这个意思。有一些读者看了,说,他们都看哭了。我说,你们是看懂了的。
后来散文集出版时,就用了这个书名。但临印刷时,自己又有点犹豫,觉得书名有点幽暗,想换一个书名:《朝彻集》,来自庄子,希望自己能达到“朝彻”这个境界。但被当时的敦煌文艺社社长王忠民先生否决了。他给我短信说:“教授好!大作以《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作书名,我以为更好。一方面,这个书名如优美的诗句一样,有意境,令人向往,带一点乡愁,会勾起人无限的思绪;从市场角度而言,能让读者有阅读和购买的欲望。而《朝彻集》对一般读者来讲,则嫌生硬和艰涩,缺亲和力,不会有购买欲……当然,书名用《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它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如今王忠民先生已经辞世,就更不需要改动了。他是理解我的散文的。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就那么仓促地走了。
兰州晨报:书中你有一个见解,“我以为所有的写作都应该上升到诗,惟如此能够持——存;否则,不是堕落便是崩溃。”该如何理解?
杨光祖:这句话是受我的朋友刘春生的启发而写的,其中的部分内容就他说的。他是一位高人,却大隐于市。这么多年,有两位朋友从精神上启我甚多,还有一位是甘肃省委党校的法学副教授、书法家杨海燕先生。他们两位都是极其低调的人,不显山不露水,真正是“朝彻”了,在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尘俗之气。我每次和他们在一起,就感觉到自己的俗气,还是未能忘名呀。文人好名,这是很可怕的。古人说,诗者,持也。诗,就是不断提高自身的精神境界的,是持的。只有持,你才能谈到“存”(存在),这又牵涉到海德格尔的存在了。一个人如何成为一个人,“人如何成其所是”,这是尼采思考的问题,也是每一个有追求的人都必须思考的问题。否则,一味地追求世俗的东西,功名利禄,作为一名文化人,那唯一的结局,就是堕落或崩溃。这样的文化人,我们身边还少吗?
兰州晨报:在你的散文中,还是以“思”和“论”占主体,这应该与你一贯的批评态度有关?
杨光祖:我的散文,确实思考、议论的东西居多,但这些议论,却不是客观的,都是与我的生命有关,或者说都来自我的灵魂的颤栗,是我生命的密码。对人生没有思考的人,是看不下去的,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那些真正对人生有觉悟,有思考的,或者有痛苦的人,是能看懂的。因为涉及到自己内心的很多阴暗面,所以表达的时候就很含蓄,使用了隐微写作,很多话欲说又止,吞吞吐吐。鲁迅的文字为什么难懂?亦在此。我们的读者本来就不是大众,没有必要迎合他们。徐梵澄说:“万人称谀之事,宁可不做;为一有识者讥的事,不可为。”这是我的为文宗旨。所以说,这种写作方法,可以说与我批评家的身份有关系,但不是主要关系。我反感那种滥抒情文字,人生多苦,我又想弄清楚,所以,结合自身(肉身),思考了很多问题,诸如爱情、恐惧、死亡、人生、文学、艺术、焦虑等。所以有论者称之为灵魂散文。我曾说,自然科学家是以大自然为试验对象,而人文学者是以自身为试验对象,这就是鲁迅说的“抉心自食”,其味自然不是大众所能承受,或者喜欢的了。
兰州晨报:你在本书后记里提到,书中篇目除了第一辑十多篇是你最满意的可算是创作的东西,“其他都是比较传统的文章”。其实前人很少有文体细分,统称“文章”。可否谈谈关于文章本身?
杨光祖:我为什么喜欢我的第一辑的10多篇文章?因为前面说了,那是我生命的密码,是我灵魂的颤栗。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表现形式,都比较特殊,是有着我的深厚烙印的。表达方式上借用了庄子、尼采、蒙田等,与时下的所谓散文,全不一样。
至于古人说的文章,其实不是很少有文体细分,而是分得很细的。这只要看看《文选》《文心雕龙》就知道。读读古人的散文,看看我们当下的散文,是应该汗颜的。
兰州晨报:近年来官方越来越重视传统文化的建设,你在书中也多有鼓呼。身在高校,你认为学校教育在传统文化的接续方面可有哪些作为?
杨光祖:其实这些问题,古人谈得已经很彻底了。古人说的四个字:家学、师承。传统文化的建设,也就这四个字。但如今的中国,有几个家庭有家学?或敢说自己有家学?至于师承,那当然主要是学校的事情,就目前来看。坦率地说,我们又有多少老师可以在“师承”上做一些工作?“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我觉得高校要做传统文化的工作,首先要有一批师资,或者说要有一批知道何为传统文化的老师,去做这个工作。至于那些学术明星,或学术超女,其实与传统文化无关,但我们又有多少人崇拜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