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包城坍塌的墙体与排水沟(色尔格林提供)
高大而坚固的石包城墙体(戴友春摄)
祁连山下,榆林河畔,有一个风光秀丽的山间盆地,肃北县石包城乡就坐落在这里。尽管山高水险,路遥人远,但也是古代丝绸之路南往青海,西通西域,东进河西走廊的重要交通孔道。中国古代军事要塞石包城遗址,就是这一带一处重要地标和人文胜迹,具有十分重要的军事、交通和民族纽带作用。
作为一处大漠深处的军事要塞,石包城是怎样修建的,建筑方式和结构与其他城堡有哪些不同,地理位置与地形地貌有哪些不同特征,在历史上曾发挥过怎样的作用,现在又遗留下了什么样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深入探究一番,以揭其秘,还原一个真实的石包城。
地理位置的独特和险峻
顾名思义,石包城就是石头垒成的城堡,高高低低的墙垣,里里外外的建筑,都是用大大小小的块石所衬砌和包裹,层层叠叠,雄伟壮观,坚固耐用,风雨难摧,枪炮难毁。据当地居民讲,石包城最初的名称叫“炮城”,因繁体字写作“砲城”,于是人们就念成了石包城,世代因袭,也就将错就错。“砲城”的名称,更能说明石包城自古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堡垒。
古代的这座军事城堡,为什么要修建在地处遥远而偏僻的肃北石包城盆地一带?察看河西走廊西部的地形地貌,就会发现,石包城盆地正好处在一个十分独特的地理板块与山川单元。南面是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西端,与青海德令哈隔山相望;北面是瓜沙地区,与遥远的蒙古高原遥相呼应;西面是党河流域,与西出阳关、玉门关的丝路古道衔接延伸;东面与玉门昌马盆地山水相依,直通酒泉、张掖。咆哮而来的榆林河,从这里流过,在两岸留下了一片难得的绿洲。五代《残状》所云:“榆林,一流之水”,现名叫踏实河,主要发源于肃北境内的野马山,一路收拢山泉溪水,在石包城一带汇流成河。因河床南高北低,落差很大,河水奔流急速,给人以一种卷石吞沙之势。
古代在这里据城守戍,主要是防御从西、南两个方向而来的游牧民族,如最早的古羌人,曾远离他们最初的家园河湟地区,沿羌中古道,从祁连山与当金山之间的大小峡谷而进入河西走廊,而石包城盆地,就是他们南来北往的重要孔道之一。后来的吐谷浑、吐蕃、回鹘等游牧民族,要进入河西,饮马疏勒河,同样也要必经此道,必过此地。因此,自汉代起,就在这一带设置了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
据《肃北县志》载,在石包城盆地的红井口、乌兰格奴、东沟口、水峡口、七个驴沟口等地,断断续续分布有塞墙遗址。这些沟口大致在野马山支脉大泉山北麓及鹰嘴山北麓,数道塞墙沿山腰东西走向,基本连成一线,分布长度约80公里。每道塞墙都是垒筑在堑谷沟壑处,用一层石块夹一层黏土夹一层白茨或红柳筑成。一般底宽3米,顶宽1米,残高2米—3米,其长度因山而异,数米至十米不等。经甘肃省博物馆文物队专家判断,可能为汉代所筑,是防御性设施。其作用类似汉代长城。李并成《大漠中的历史丰碑》载:“榆林河谷烽线,南起于石包城西南35公里处的石板墩烽,沿榆林河谷北经石包城、北山烽、水峡口烽、路口湾烽、榆林窟、蘑菇台、下洞子烽、新沟古城(汉)等,至汉广至县城(踏实破城子)。再由此向北接截山子南麓八楞墩烽,折而向西沿截山子、三危山麓抵达敦煌”。
石包城就修建在石包城盆地之中,占据着十分有利的地理方位,为古代瓜沙地区南部重要的军事堡垒和交通要道。《肃州新志》记载:“石包城路通青海,高峻险恶,比于铁峡金墉,登临极望,洵足雄视边徼”。以石包城为起点,西经红柳峡,143公里到党城湾,再112公里到敦煌;东经鹰嘴山,90多公里到玉门昌马;北经锁阳城,80公里到瓜州;南经龚岔山、盐池湾,到青海境内。在古代,石包城也叫雍归镇,汉代为敦煌郡广至县所管辖,魏晋时期归宜安县管辖,隋代隶属敦煌郡制,唐代归瓜州常乐县管辖。在《中国历史图集》和唐代《陇右道东部》中,同时标记子亭镇、新乡镇、雍归镇3处。宋时曹氏6镇中,子亭、雍归为边塞重镇,有“非亲不能膺其重寄也”之说。《西征小记》中记载:“雍归镇隶瓜州。当南山之要冲,为瓜州之屏藩,考曹氏于此置兵以防守也”。《齐粮记》记载:“所载雍归,地无可考,疑即今榆林窟70公里之石包城”。
古堡建筑的雄伟与坚固
石包城因其依山而建,雄视瓜沙之南,形成一个天然的防御体系和少见的军事建筑奇观。以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成了隋唐、五代、西夏、元、明、清时期,扼守河西走廊西端的重要据点和瓜沙边塞的前沿阵地。同时,在驿通四方,商旅往来和民族交融等方面,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也为研究古代边塞建置、石城建筑、古道演变、民族交往、社会发展,提供了极为难得的重要载体和实物标本。
最初是什么人在什么年代修建了石包城,史书记载不详,也就无法考证。有人曾推断,可能是东汉时期,敦煌和瓜州等地,为了阻挡羌人北进河西,而修建的军事堡垒。但学术界公认为,可能是唐代和归义军时期,设置了雍归镇,按照军事设防的需要而修建的城堡。
坐落在石包城乡政府新区东北1公里处石包城遗址,占据着一座50多米高山冈,主要由城墙、马面、护城河、城门等遗址组成。四面墙体总长373.8米,保存较好,局部有缺失。城堡东西长144.4米,南北宽77米,城门面南而开。城墙为就地取材的麻页岩和石灰岩垒砌而成,城垣残高6米—9米,残宽1.7米—5米,城墙四角呈四方形。从残留的痕迹来看,早期这里建有望塔楼,后期曾作过修葺。城墙以三层土坯间夹一层草层垒起。石城四周挖有护城壕,离城墙约20米,壕宽约20米,深约15米,壕沿用石块夹白茨筑成。城门东侧有土夯台,疑为后代所筑。城北的山冈上辟有一处平地,场面略呈方形,每边约60米,用麻页岩垒砌。可能是当时习武练兵的校场。城内分布房屋遗址20多处,也是用石块垒砌而成,现仅留墙垣残迹。现存最为完好的墙体,是石板包砌的部分,外观严整雄伟。城内北侧偏东有较高的建筑台基,当是守城的最高指挥官住所。城内中心位置有一处古庙宇遗址,残存高1.6米左右的墙面,保存了五代时期的壁画残迹。画面的内容以菩萨为主,上面有汉、蒙等文字的题记。令人可惜的是,这一处古庙宇后被人拆毁,仅存东侧一段残垣。
从其形制、筑城法、使用材料、出土文物、历史记载来看,石包城应为隋唐五代至元明清,历代所保护使用过的一处古城遗址。隋代早期墙体在最外围,以西段最为明显,是用柴草和砂石土,逐层垒筑而成,现今墙体低矮、坍塌剥蚀严重。其他三面墙体,在后代进行过多次的叠压修补。五代时期的墙体,是以土坯为主要建筑材料,分层垒筑。城墙主体又以土坯、草泥土伐子两种建筑材料为主,中间夹泥,墙体外抹草泥修筑而成。西夏、元、明、清历代在城墙的外面,又垒砌了一层以石块为主的建筑材料。就这样,石包城的坚固性、耐久性,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石包城是古代以山为凭、以泽为险、垒石为城、挖槽为壕、高踞绝壁、制其扼要的石城遗址,将瞭望塔、演兵场、点将台、护城壕、起吊桥,巧妙地聚于一峰,其中就渗透了古代高超的建筑艺术和设计智慧。1932年7.6级的昌马大地震,使雪峰崩塌,落石滚滚。但同居震源中心的石包城遗址,却岿然不动。榆林河时常有山洪暴发,石包城盆地也就地起灾,但是独居山峰的石包城,同样安然无恙。山不动城不动,山不倒城不倒,这样的石城,在甘肃仅此一处。同时,当地群众曾在城内捡到青铜箭头、铁制宝剑及夹砂红陶和灰陶片,其纹饰多为绳纹、垂帐纹。城内埋藏文物,目前尚未发掘。
察其地形,也许是石包城紧靠野马脱缰似的河床,常年遭遇洪水激流的冲蚀,因而形成断崖峭壁。山岩高不可攀,悬崖深不见底,河床流砾崩石,惊险万分。陡峭的石级,刀削的岩壁,奇峰平地拔起,怪石嶙峋,气象万千。设置在其中的石包城,从整体看,就像巨大棋盘上的一颗岿然不动的棋子,却也有着“万千铁骑,披甲待发”之气势。
在自然和人为因素影响下,石包城遗址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表面风化、雨水冲沟、砖石脱落、墙体坍塌、墙基失稳、墙根淘蚀等病害。对此,肃北县已拿出了石包城遗址抢险加固方案,将采取夯筑支顶、裂隙注浆、冲沟整治、表面防风、墙基排水和设置围栏等措施,进行防护加固。
军事要塞的作用与兴衰
历代军事家都十分重视地理因素对战争的影响,善于巧妙运用山川、河流等地形地貌,并按照战争的需要,加以改造,建关设塞,修城筑堡,构筑军事防御工事。石包城就是古城堡借助了奇峰绝壁的险峻,高悬绝崖峭壁,扼守咽喉要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遥想当年,远方群山肃立,耳畔风声呼啸,狼烟四起,旌旗猎猎,战鼓阵阵。多少英雄将士纵马疾驶,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当是一部雄壮威武的诗史。
据史载,唐贞元二年(786年),吐蕃占据瓜沙地区。大中二年(848年),张议潮率军将吐蕃统治者赶出敦煌,建立了归义军政权,统一了河西。张议潮归义军政权统治沙州之后,吐谷浑王曾屯兵西桐海(苏干湖北岸),欲袭瓜沙地区,张议潮领兵追击,直至吐谷浑国。由此,石包城就成了瓜沙地区通青海、去西域、进河西的“南大门”。
敦煌遗书《敦煌名族志》记载,出身名门大族的阴琛“行瓜州雍归镇将”。由此可见,从晚唐到整个五代十国时期的近200年间,张议潮归义军政权将石包城看作与党城同等重要的边塞要冲。那时的石包城由将帅驻镇,重兵把守,战略地位十分险要,守得了这一军事要塞,就能换来归义军政权的稳定和瓜沙一带的安宁。这一格局一直延续到了宋代的曹议金归义军政权期间。那时归义军与吐蕃、吐谷浑、回鹘的战事,大都是以石包城为战场的。当年,有一件向瓜州报告敌情的文书中记载,某年5月27日,东面有“贼”出来,共有18人,到了雍归镇下,杀死1人,又射杀马匹三两匹,然后往东而去。雍归镇下到处都是回鹘。可见该城当时的紧张局势。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石包城一带也世代相传。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虚构的一代巾帼女将樊梨花,美丽无双,武艺高强,心高气傲。在唐将薛仁贵征讨石包城的大军压境之时,她却与薛丁山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以致在后来又发生了薛丁山“三休樊梨花”、“三请樊梨花”等曲折感人的故事,正是这一对患难夫妻,率唐军出石包城,远征西域,体现了中国古代女性“顾全大局、以德报怨”的精神面貌。
据《西征小记》中所记述,宋代石包城归西夏王朝的西平军司管辖,元归沙州路领,城周原有的一些农田已经荒弃,但城池未废。榆林窟第6窟门楣上,留有元代至正二年(1342年)的题记,上面写道:“雍归城,城池石壁,开山四塞,无有人耕种入粮。”明代石包城归罕东卫制,清代归沙州卫领,石包城仍具有重要的军事和交通作用,是护卫瓜沙、肃州乃至整个河西走廊的屏障。《安西新志》记载:雍正七年(1729年),清廷工部侍郎马尔泰巡视边关时,作诗写序赞颂石包城的雄伟:予奉命督巡安西,沙州各城堡,见布鲁湖、昌马河、石包城、白颜墩四处,地处极边,尤为安西、沙州要隘。石包城地居险隘,前代垒石为城。高居绝壁,制奇扼要,殆非人力所致。真可谓:“高踞峰头接紫霄,难寻碑碣认前朝。烟塞万里余空碧,月尽三更静夜刁。绕部平沙驼卧稳,迷天秋草雉飞骄。况逢苜蓿花红处,揽缰宁知马足遥”。同时,即景作诗:“以志皇舆广大,荣被西陲之盛”。诗云:“翠壁崚嶒接玉霄,岩城竖起自何朝?五丁运力开神域,四郡连烽警夜刀。衰草当年遗战垒,秋风此日静天骄。周行已遂登临志,不惮经年万里遥”。
1937年,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浴血河西走廊,经祁连山腹地的艰苦行军,跨过野马河谷,翻越龚岔达坂,来到了石包城,热情的牧民给他们提供了牛羊、食盐。短暂休整之后,在当地牧民向导的帮助下,继续向安西县榆林窟一带进发。石包城在中国革命史上也写下了难忘的一页。
石包城遗址,作为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军事要塞,不但为茫茫原野增添了难得的雄浑壮美,也见证了古丝绸之路的沧桑变迁。如今狼烟烽火早已散尽,古老的军事城堡也完成了其历史使命。但石包城遗址,又和肃北境内的祁连山岩画、透明梦柯冰川一起,作为新的景点,寄托着人们的怀古之情,召唤着人们的探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