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每每读来慨叹之外,总让人低回不已,寻常笔墨,悄然数语,却裹挟无限深情,说尽盛衰今昔之思。
莫名以为让老杜闻听并为之感泣不已的,或是觱篥(bì lì)居多。李龟年是见证唐代开元盛世的名乐工,善歌,尤长于觱篥,极受热爱龟兹乐舞的唐玄宗赏识,甚至敲起羯鼓与之同奏,《乐史·杨太真外传》载:“时新丰初进女伶谢阿蛮,善舞……宁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马仙期方响,李龟年觱篥……自旦至午,欢洽异常。”
觱篥本自西域龟兹出,当地牧人“截骨为管,用芦贯首”,其音据说似有大漠水边的深沉凄怆。
并不仅仅是觱篥,在整个隋唐两代,龟兹乐舞影响可谓极大,唐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记有:“屈支(龟兹)国……管弦伎乐特善诸国。”《新唐书》载乐工分四部,第一部即龟兹部,由于玄宗的热爱,或悠远凄怆或欢快奔放的龟兹乐舞在唐代几乎风靡一时,元稹在《连昌宫词》记有“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绿续”。白居易对“掣流闪电”、旋转急速的《胡旋舞》,则有“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之句。
历经一千多年,龟兹古国早已不存,见证开元盛世的狮子舞、苏幕遮等龟兹乐舞自然更难觅其踪。
“龟兹”二字,最早见于班固《汉书》,龟兹古国的中心地带就是今新疆阿克苏地区库车县(旁及拜城、轮台、新和等地),北依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古代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是佛教东传进入中原的主要枢纽。汉时龟兹为西域强国之一,其王绛宾曾学习汉朝礼仪制度,心向中原;汉将班超后率军坐镇龟兹,统领西域诸国;唐代其更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管理安西四镇。
“龟兹是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文明在世界上唯一交汇的地方。”按照季羡林先生的观点,佛教传入中原的途径大致是由印度西传至大夏,再由大夏从丝路北道的龟兹和焉耆再往东传,且早于丝路南道的于阗。
中国佛典翻译中的“佛”字,最早即是间接通过龟兹文译成,而译出《大品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金刚经》等佛教经典的鸠摩罗什正是在当地深厚的佛学土壤中诞生;“道震西域,名被东国”的鸠摩罗什甚至成为苻坚发动西伐龟兹战争的原因之一。在绵延一千多公里的龟兹古国地界,至今仍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龟兹佛教艺术石窟群带,其中,尤以克孜尔、库木吐喇等石窟为代表。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佛教石窟,龟兹石窟始凿于东汉,比敦煌石窟尚早两三百年,至今仍有10余处遗址得以保存,包括600余个佛教石窟,一万多平方米残存壁画,这无疑是龟兹古国留给今人的最重要遗产。
这样一个佛教古国,经过西元9世纪以后的两件大事,终于消逝于历史的长河里。公元841年,回鹘汗国发生内乱,回鹘诸部一部分迁至龟兹。数百年后,伊斯兰势力也来到了龟兹,经过惨烈的斗争,到了15世纪,佛教在龟兹最终完全被伊斯兰教所取代,龟兹一千多年的佛教史因之告终;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日本等探险队到龟兹地区盗劫了大量壁画、泥塑等,造成龟兹石窟历史上的第二次破坏。如今,这里作为南疆重镇,除了那些石窟与大漠间的断壁残垣,世俗生活中已很难再找出佛教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