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希生前照片
有人说,陈伯希算得上是一个胜利者——时间的胜利者。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活了95岁。更在于其晚年阶段开启的具有生命力的艺术之道的新转折:主攻花鸟画创作。这被视为是陈伯希式的“衰年变法”。
1936年参加革命,1939年进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陈伯希的艺术生涯是在笔与枪、血与墨的共生共存里开启的。在革命的熔炉里,他怀揣革命理想并在战争岁月里熔铸着自己的艺术品格和艺术追求。
他一生都坚称是革命的艺术家。
1 “最后的绝唱”
没有比在睡梦中离世更幸运的人生结局了。2016年5月30日,95岁的陈伯希便是如此平静地在家中离开人世。
到去年陈伯希从事革命美术工作已整整77周年,都计划好了要在7月1日办一场个展,展览主题、作品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时间了。
陈伯希的老友、国家一级作家雒青之说迷信的说法是“(在睡梦中离世)这个人修得好!”接近期颐之年而终,在坊间属喜丧,然而个体死亡对一个家庭终是莫大的悲剧。“说实话在他80多岁后我们就有心理准备,但真不是那么回事,一旦面临现实,还是难以接受。”一年的时间还没法减轻陈一珀对父亲的思念,他是陈伯希5个孩子中的老大。
近一段时间陈一珀一直为6月底的一个展览忙碌,展览名称初步定为“人生画卷——陈伯希作品回顾展”,将亮相于画展的《林下》、《荷美》、《雪霁》、《花颂》四幅作品令美术界期待,它们被称为陈伯希“最后的绝唱”。“这几张大画是我父亲专门为去年那场个展创作的,他从2015年10月开始一直画到第二年的开春,这中间他为此还住过一次院,像《花颂》就是6米长的,其他三幅也都有丈六大。”陈一珀说当时很多人都让他劝一下父亲,90多岁的人了还画那么大的东西,身体吃不消。但他没有做任何的劝阻,“我知道他的脾气。”
陈伯希离休前,他单位上一个年轻下属曾向陈一珀“抱怨”领导一上班就骂人,随后,陈一珀婉转地劝过父亲,说公家的事,你干嘛(那么较真)。可是陈伯希根本不听,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安排的工作不完成就要收拾你!”
陈一珀的母亲娘家姓吴,是兰州的,他母亲的爷爷是清朝的官员,其父亲解放前长期经商且经营有道,家产颇丰。
1957年,陈伯希为了发展美术事业、尽快给甘肃培养一支美术创作队伍而提出了及早成立中国美协甘肃分会和甘肃画院、使美术创作人员专业化的意见,并在贯彻美术创作“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政策上都发表了有见地、有建设性的意见。可是受极“左”路线的影响,他在政治上受到了不应有和不公正的待遇。
如今自己也是花甲之人的陈一珀再回望父亲的一生,会生发出年轻气盛时所没有的平静。现在,他知道父亲能从那样的人生黑暗期走出来,靠的是他心中的信念。“每个人都离不开他的历史背景。我父亲这一辈至死就认一个理:跟着党走,听党的话。”
多年前,陈一珀面临一个选择:是离开单位“下海”,还是继续坚守岗位、坚守他的那一份手艺?最后,他选择了后者。“曾以为我是不同于我父亲的,现实却是他早已深深地影响了我,让我跟随了他。”
2 “他到老一直都是‘三八老兵作风’”
第一次见到身高一米八以上、行步如丈量的陈伯希,李云鹏想到了陈伯希的木刻画中峻厉刀笔的走势。
“他非常沉默。”尽管在一个单位,李云鹏和陈伯希从事的具体业务不同,接触也不是很紧密,但他会莫名地留心这个人。“(我)发现他也很少与人们接触。”李云鹏清楚地记得在那个人们神经紧绷的年代,单位上几乎是天天开会,陈伯希在会上极少发言,多是沉默的,不过烟倒是抽得很厉害,一根快抽完时,又拿出一根,弹一弹,再续上,一场会有时候一开就是一两个小时,而他指缝间的那根烟也就会燃上一两个小时。
“偶尔不得已发言时,他就‘抹稀泥’,以一种平抑、弥合裂痕的温婉,措辞调理得十分得体。”李云鹏说他能懂陈伯希的“抹稀泥”。“我们当过兵的人知道,某种情况下的匍匐前进,终是为了前进的继续。在风险多多的那个年代,我把这看作是一位智者选取的一种理智的方式,一种不失尊严的藏锋。”
按李云鹏的话说,粉碎“四人帮”之后他终于见识到了活跃、高调乃至强硬的“三八老兵”陈伯希。“开会烟依旧抽得紧,不过这时候的烟云缭绕是他为重新集结打散的文艺队伍的事业而沉思谋划。会议上发言频频且语腔高亮,时不时蹦出带着磁力的爽朗笑声,当然,偶尔有了争论时会高调地坚持,有很强硬的一面。”
李云鹏就亲自领教过陈伯希的强硬。“我退休后去了陈伯希主持办的书画刊物《画苑英萃》,他自己对我说了一次,之后又派他儿子来请,我干了一辈子编辑觉得干够了,就想着上门去给回绝了,
我刚一落座,他就来了一句:‘就这几天,你把画刊的创刊词写了。’”李云鹏说那是命令式的,有一种不容你推辞的强硬。过了几天,他把创刊词交到陈伯希手里。
就在陈伯希去世前十来天,李云鹏再次领略了他的“三八老兵”作风。李云鹏写陈伯希的一篇题为“痴翁,一块煤的持续燃烧”的散文被省内一本文学杂志刊发了,陈伯希很喜欢这篇文章,想买50本杂志留存。得知原委的杂志社决定不收钱直接赠送,殊知,陈伯希却坚决不同意,他派儿子不但送去钱,还坚决地要开发票,最后,杂志社只得一一照办。
“你说他开了发票找谁报销?他到老一直都是这个‘三八’作风。我挺喜欢这个老头的。”李云鹏笑呵呵地说。
老诗人高平亦与陈伯希相熟,他们多会面于一些大场合,比如陈伯希的百蹊画室开砚,还有陈伯希88岁大寿,高平都应邀出席了。
相熟了,了解了,高平也认可了陈伯希这个人。一次,他受人之托去买陈伯希的画,打电话询了价,不低。“作为甘肃美术界泰斗式的人物,他的画很值钱,不过他不靠画挣钱。相反,只要是文艺界的朋友(买他的画),他都不要钱。”高平说他曾问过陈伯希,什么人买你的画要钱?陈伯希的回答是“没有交情的,想附庸风雅的大款呀,公司老板呀”。
高平曾读明代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其载:文征明于辞、受界限极严,平民携一小竹篮饼饵来索字,他欣然接纳;而宗室唐王遣使奉数锭黄金来求画,他坚拒不纳。“陈伯希人也颇有文氏风格。”为此,高平还专门作七律一首,题为《赞文征明兼颂伯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