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独特的地名,我总是痴迷于它的来由和意义。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个地名的称谓,可不是随便起的。它是历史的沉淀或者沉淀的历史,亦是一道不会消失的文化符号。在它看似默默无闻的筋骨里,必然隐藏着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一个别样的地名,即是岁月呈现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礼县盐官,便是一个与我有缘的地名。
一
盐官是一个镇子,它不仅在当地名气大,在甘陕接壤一带也颇有名气。当年,其骡马交易市场盛况尤为可观。每天清晨,在盐官南面一片开阔的树林里,夹杂着不同口音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胆小谨慎的商贩若想成交一笔生意,则双方把手伸进袖筒里报钱数成交。那些驴、马和骡子们似乎不太高兴,用不满的嘶鸣声跟着新主人离去……
市场管理员40岁左右。他个子不高,双手喜欢背在身后,说话嗓门大,咋咋唬唬的,让那些驴、马和骡子们都很害怕。特别是他一张嘴露出的两颗大门牙很是夸张,张嘴由于用力过猛,硕大的招风耳被撑得似乎还一呼扇一呼扇的。
此人不知是什么来头,在盐官街上经常打白条子赊账,混吃混喝。不过,有一次在骡马交易市场,他却让一头愤怒的怀孕母驴踢掉门牙,成为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笑柄。后来,这个人成为我的一篇小说《驴怒》里的生活原型,不久刊发在《飞天》文学月刊上。
这是40年前,在我脑海里留存的最深印象之一。
二
用我当年的眼光看,盐官充其量就是一个超大号村落。每天,稀疏的车辆与人力、蓄力车行进在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当然,每遇盐官逢集日,还是相当热闹的。我们便会推上架子车,从远在10公里之外的一个叫阳坡大队的知青点去盐官镇赶集,一直等日落之前匆匆返回。
去年初秋,与一群插队同学相约去了礼县下乡的山村,那段青涩时光仿佛又回到眼前。山还是那座山,沟还是那条沟,只是少了些昔日熟悉的乡俗人声。年轻人大多都纷纷出外打工,留下的老人斜倚柴门,用孤独的目光,打量着寂寞平淡的日子……
而今看盐官,尽管岁月催人渐渐老去,但却让它焕发勃勃生机。尤其是盐官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底蕴,在时光的见证下,愈发熠熠生辉。盐官古为甘肃四大名镇之一,三国时期称卤城。不知从何时起,西汉水从嘉陵江的一个臂弯流出,一路蜿蜒向北流经盐官大地,让这片神奇的土地,融入了中原文明、巴蜀文明和西域文明的基因。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文化、商文化、盐文化、马文化、乞巧文化、三国文化、红色文化及古道文化在这里交相辉映,落地生根。
据史书记载,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中记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秦人之兴起,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巧合的历史?不管怎么说,在盐官这隅古老的土地上,的确上演了一幕幕风云际会的大戏。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西汉水滋养的盐官正是秦人的早期都城!盐官文管所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上世纪90年代新发现的秦第一陵园——西垂宫正好位于距盐官约15公里的大堡子山位置,即今盐官西犬丘地区。
据考证,这里曾是秦人早期都邑的所处方位。消息传来,这让盐官一带的广大百姓难抑激动之情,纷纷自称是秦人后代。
三
翻开历史的册页,不难看到,2000多年前,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草木稀疏的土地上,泛起一片片斑驳的青白。在微风中,咸涩的气味里,透出一股特别的清香……于是,亦可由郡守设置的盐官一职的官员前往专营井盐生产事务,故“盐官”一职后演变为一个地名,即今一直沿用的盐官。
自西汉时期至唐代,盐官井盐生产日渐兴旺。大诗人杜甫游经盐官不胜感慨,诗曰:“卤中草木白,轻者官盐烟;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相传,盐官盐井一度涸竭,尉迟敬德行军至此,见一白兔跳跃马前,他遂挽臂张弓射之。白兔中箭坠入盐井,掘之后一股泉水涌出,于是,井盐又复大盛。
著名的盐井祠就坐落在新建成的盐官古街上。这是一处幽静的二进四合院落,几棵大树在阳光的映照下,洒落一地摇曳的光影。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街上的当地人似乎更关心的是自己的铺面装修和生意。我们这些当年的知青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群匆匆过客而已。在盐井祠后院有一眼早已废弃的古盐井,加盖了一个钢筋网格,显得异常冷清,仿佛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与无奈。仿佛一个背影,一声喧哗,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留下最后的陈迹……如今,盐井祠前后院的亭台楼阁,以及明清碑文的记载,依稀能折射出古时手工制盐的盛况。
这是一段漫长的盐文化纪年,从秦汉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初,当地人一直食用盐官的井盐。可以说,盐官古镇的存在见证了时代变迁的步伐,它已融入了中华民族绵绵历史与文化的长河中。据说,礼县官方眼下正在申请将手工制盐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让这一门面临失传的手工制盐技艺“重生”。
夕阳西斜,漫步于盐官古街,犹如在漫漶的时光里穿行。在心扉的深处,总是想让遐想飞入秦汉的岁月,想象那时的盐工制盐的忙碌情景,以及他们憨厚、淳朴的面庞在夕阳的映衬下,绽放的笑容。他们吟唱着一首首儿时的歌谣,在飘动的卤味中,憧憬每一天的生活……
卤味盐官,卤味里浸泡的盐官哟,不腐、不溲,让一粒井盐承载了盐官的一抹历史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