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叫敦煌 是陇人一生的念想

青年时离开陇东平凉老家，转眼在陕南汉中生活近三十年，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异乡度过，对老家渐行渐远，越来越陌生，突然有一种想回家转转的想法。

沿十天高速从汉中出发，车过略阳县进入甘肃地界，大地的颜色逐渐变淡。麦田、草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的山峦、裸露的地表，用家乡话说：连个狼都藏不住，爬根蛇十多米处就能发现。

少了绿色，没有花香，沟壑纵横的田块缺少雨水滋养，瘦弱干瘪。

独自一人，行走在古旧的城池，仄仄的巷，我的心，如塞北的茫茫戈壁，空旷，寂静。

脚下的每块青砖，是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见证，上面镌刻着无数古老诗词、歌赋、历史、传说，边走边读，脑海中映出一个博大的边塞，读出一个厚重的敦煌。文化底蕴在每一条街巷、每条道路上流淌，千百年前，定有无数的人潮、无数的足迹从这里走过。千百年前，踩过这地面的是军履、胡靴、布屦、木屐、草鞋？他们的步伐匆匆，步履沉重，还是轻快？

当朔风和黄沙，蚀尽最后一丝荣光，敦煌，终究无法跳出盛极而衰的宿命。车马不见，人潮不见，纷争不见，只剩下一座古朴，平静，祥和的城池。

衣袂飘飘的飞天雕像正轻歌曼舞、笑迎四方宾朋；镂空的窗、古典的门、精致的路灯，随处可见；槐花落满小径，小店内羊肉熏香四溢，每天早上八点有单位员工做集体健身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杏皮水不酸，李广杏很甜，黄瓜粗壮赛帆船，夏家合汁店的羊头，别有韵味；雅丹地貌绝，阳关玉门关酷，莫高窟高大上，再在鸣沙山上爬滚翻跳，那叫一个爽；对南方来人说是干，而对北方来人说是热，对土生土长的甘肃人来说：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这座城，叫敦煌。这座城，是陇人一生的执着，一生的念想。

“它是一种聚会，一种感召。它把人性神化，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引发人性，于是，它成了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圣洁的沉淀，一种永久的向往。”多年以前，读《文化苦旅》，我记住了这段描述莫高窟的话，并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底。

莫高窟，我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情，千里迢迢，要来窥视你神秘而庄严的面容。一路艰辛的旅程，炙热干燥的天气，都无法阻止靠近你的步伐。可是越靠近你，我的内心越是惶恐。

佛法、艺术、历史、文化的交融汇集，一千多年信仰和信念的层层累积，千佛之洞，我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瞻仰和膜拜？艺术殿堂，短短几个小时，我又该从哪个角度来欣赏和感悟？大幕电影足够先进，解说员的讲解足够详细，8个实体洞窟的参观也足以体现莫高窟的艺术水准。

转了几个小时，还有些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像做梦一样，神情恍惚。

绿壁画、中心塔柱窟、木骨泥塑、经变画，我不懂这些专业术语，我的眼前只有色彩在流转，只有线条在交织，只有佛像在微笑，还有，还有无数飞天正轻歌曼舞……尤其无法忘却盛唐洞窟：在这里，春风浩荡、禽鸟高歌、繁花漫卷；在这里，每一尊雕塑都有脉搏和呼吸，他们浅笑、轻吟、低叹、娇嗔……

雅丹，魔鬼城。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寸草不生。这里的天地间只有两种颜色，褐色的砾石沙海，黄色的黏土雕像。

风，成为这里的主宰者。自由不羁，像一个帝王，君临天下。它席卷过空旷的大漠，在每一垛土堆之间回旋、穿梭、冲撞，击打，那些土堆，面对劲风肆虐，隐忍不语，顽强抵抗。风怒了，发出“呜—呜—呜—呜—”的怪啸，加大力度，拳打脚踢、横冲直撞，想要把这些土堆，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个顽固的家伙，有足够的坚韧和恒心，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终于大功告成，大漠狂风这把锋利的刻刀，终于将这里雕成千姿百态、错落有致的岩沙奇异形状：高耸如教堂，厚朴如蒙古包，雄壮如千万舰艇，秀美如孔雀开屏，温顺如骆驼，桀骜如雄狮，只要你敢想象，像什么的都有。

烈日炙烤，砂砾滚烫，温度将近50度，在魔鬼城绕了一圈，热浪裹挟之中，让人有些眩晕，裸露在外的肌肤立即变成深红色。

罗布泊，茫茫戈壁，漫漫黄沙，无边无垠，风来的地方叫楼兰。触目所及，没有半丝绿色，没有一点人烟，也看不出任何生命活动的痕迹。揉一揉因长久找寻窗外绿色而酸涩的眼睛，觉得有点累。

一座黄土垒就的高台，正方形，在大漠炽烈的阳光下巍然挺立。别以为是海市蜃楼，这一路上，已领教了它的神奇：高楼，大海，船舶、舰队……瑰丽奇伟，可是转瞬即逝。

玉门关到了，这就是玉门关？

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诸多画面：“武帝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这是印证汉武大帝征伐四方丰功伟绩的玉门关？“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见证汉朝大将北击匈奴战功赫赫的玉门关”“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或许，它还是聆听过昭君悲怆倔强《出塞曲》的玉门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当然，它更应该是凝聚着千年以来无数戍边将士哀怨情愁的玉门关……

这座四方形小城堡，耸立在戈壁滩中狭长地带中的砂石岗上，普通、朴实、不起眼。

曾经的金戈铁马、军旗猎猎呢？曾经的商队、往来使者呢？曾经的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呢？曾经的驿站信使、鸿雁传书呢？大漠沉默，关塞不语。登上古关平台举目远眺，四周戈壁遍布，沟壑纵横，乱石蜿蜒，百感交集，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千秋伟业，兴亡不见。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宫阙万间都做了绵薄黄土。

寂寞的空旷的敦煌，它有别于林木茂盛的陇东平凉，更少了秦巴名城汉中的婉约，这个夏天，放下生活中那些琐屑与繁杂、沉重与哀伤，踏歌而行，优哉快哉。

敦煌的空旷，栖息了我的疲惫；她的广阔，容纳了我的苍凉。俯瞰苍穹下，平沙漠漠，天地辽阔，不禁愉悦微笑。

好天气，也无风雨也无晴。睡一觉吧，醒来，就又能见到秦岭满目翠绿了。两地景致各领风骚，却都能让我忘却所有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