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线第一天,“云游敦煌”小程序就进行了一次迭代。
作为用户之一的腾讯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马化腾对小程序的首页用户体验流程提出了意见,指出“首页走到尽头就突然结束了”。于是项目组针对这个意见迅速迭代了一个升级版本。
至此,从调研、开发到最后上线,“云游敦煌”前后已打磨了大半年时间。
进入敦煌莫高窟展厅,你听到的第一则故事与一个叫乐僔的和尚有关。据史书记载,公元366年,乐僔和尚途经三危山,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决定在岩壁上开凿第一个洞窟。千年之后,莫高窟竟有了大小石窟735个。从1~735,可见背后代代相继的努力。
在敦煌的众多壁画中,有一种被称为“经变画”的壁画类型。这种壁画把佛经中的内容“变”成图画,方便那些不识字的人们理解佛法中的道理。当年那些在洞窟中辛劳工作的工匠们应该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经”不只可以变“画” ,“经”“画”及其背后的历史一起,还可以“变”成一个“小程序”,打破空间限制,传递到寻常百姓手中。
谈到这款由敦煌研究院与腾讯等共同打造的“云游敦煌”小程序时,敦煌研究院院长赵声良说:“我们一直在探索以数字化技术手段展现敦煌文化,希望‘云游敦煌’小程序让全世界的朋友能够更加亲近敦煌,随时随地从敦煌宝库中学到知识,享受艺术之美,获得灵感进行新的创作。”
上线10天,这款小程序总访问量就已超过500万,目前小程序用户总数已超过140万。其中的80后、90后占比超过了六成。
腾讯与敦煌的合作始于2017年末,曾在2018年策划发起敦煌“数字供养人”计划,该计划通过公益、游戏、音乐、动漫、文创等多元化数字创意方式,用新文创活化传统,推动传统文化与大众,尤其是跟年轻人产生更多交集。
“云游敦煌”以小程序的产品形态,打造完整的敦煌石窟艺术欣赏线上体验,则是敦煌文化保护、传播和传承的又一次探索,用科技助力传统文化传承,从过去的新文创进一步延伸到了“科技+文化”,为文博机构深度数字化树立了样板。
来自腾讯用户研究与体验设计部(Customer Research & User Experience Design Center,简称CDC)的“云游敦煌”设计团队接受了腾云的采访。
下面,是他们讲述的“云游敦煌”小程序的设计故事。
口述 | “云游敦煌”设计团队
在工作中遇到自己的兴趣,真的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我们团队去年的团建目的地就是敦煌,团队中也有不少对敦煌艺术、佛教艺术有浓厚兴趣的小伙伴。在参观洞窟时,大家默契的保持着低声细语,洞窟内安静到可以感受到他人的鼻息。当讲解员提到大量游客涌入带来的二氧化碳和水汽会对壁画产生影响时,我们似乎更加“于心不忍”,仿佛每多一次呼气都会使壁画变得更加脆弱。
我们感叹,这样久远和璀璨的敦煌文化应该被更多人看见。但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参与到石窟艺术相关的工作。
直到2019年中旬,集团市场与公关部的同事邀请我们一起参与公司和敦煌研究院的合作。
01、到敦煌去
去敦煌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在今天,搭飞机从深圳出发,依然需要在兰州等地中转,前前后后要耗费半天多时间。于是我们在想,那些远道而来的游客真正想要收获的是什么?现在游览过程中的哪些痛点让他们没有收获到最好的体验?
我们找来了“敦煌团建团”的小伙伴,请他们站在游客的角度来挖掘体验痛点。最后发现了这些问题:
在参观之前,你通过什么渠道去“做攻略”“做功课”?我们发现,集中了解敦煌知识背景并不容易,现有的文献资料仍然过于高深,大众不容易理解;
在参观过程中,你能记住自己去过哪些石窟吗?很困难,最多只能记住一连串的序号。如果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灵魂记忆”,怎么去进一步传播敦煌文化?
在参观之后,游客总经不住感叹敦煌的美好,但这份感叹的有效期通常只有二十四个小时,随后敦煌便会像以往的旅行目的地那样被人们淡忘。
是否存在一种能够激发游客自主了解敦煌的方式?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延长人们游览敦煌时的感动?有没有可能将人们对敦煌的美好感叹从“二十四小时”转化成“随时”?
站在游客的角度去看,这都是需要我们去创新和突破的“痛点”。那么对于敦煌研究院来说,他们当下最想要解决的是哪些问题呢?
2019年7月,我们再一次来到了敦煌。这一次我们带了一大堆的问题,要向敦煌最坚定的“守护者们”请教。
这些守护敦煌的人,又被称为“打不走的莫高窟人”,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一群人。
敦煌研究院的一面墙上有这样一句话:“历史是脆弱的,因为她被写在了纸上,画在了墙上;历史又是坚强的,因为总有一批人愿意守护历史的真实,希望她永不磨灭。”
1944年,敦煌研究院的前身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就已经成立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常书鸿、段文杰等风华正茂的学子,凭借自己的热爱和敬仰,远赴大漠,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扎根下来,一呆就是一辈子。段文杰先生曾说,只要进了洞,就全然忘记了烦恼,“一画入眼里,万事离心中”。
敦煌研究院前任院长樊锦诗老师在自述《我心归处是敦煌》中也写道,几十年来,莫高窟之所以能够在艰难的历史条件中得以保存,就在于莫高窟人的这种热爱和奉献精神。敦煌的保护、研究和弘扬事业发展到今天,是一代又一代人接力奉献的结果。
我们终于可以见到这些敦煌的守护者们了。
敦煌研究院所在地,门前的塑像为常书鸿先生。因一生致力于敦煌艺术研究保护等工作,常书鸿被人称作“敦煌的守护神”。
敦煌研究院的架构比我们预想的复杂的多。
监测中心、新媒体中心、信息中心、数字化研究所、接待部……每个部门各司其职,有着不同的特点和“气质”。例如信息中心有着庞大的敦煌学文献资料;监测中心在实时监测洞窟内的湿度、温度等关键数据,保证石窟内的文物安全;数字化所主要负责采集与图像处理的工作;接待部负责游客的接待与讲解……
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只要有机会就去和不同部门的同事接触,进行开放式的聊天,一步步走进他们工作的日常。其余时间,我们会去博物馆、图书馆,努力记录那些带不走的珍贵资料。
在调研过程中还有一些趣事,比如我们总是能和敦煌研究院的赵声良院长“偶遇”,无论是食堂吃饭还是在调研路上,这让许多同事“羡慕”不已。不过也有“惨”的时候,比如有一天我们在敦煌遇到了洪水,研究院各处都在抢险施工,调研也因此暂停,最终导致调研时间直接延长了一倍……
最终,带着调研积累下的厚厚的素材,我们又回到深圳。我们把调研发现的核心问题总结为一点:
文物保护与旅游开放之间的矛盾。怎么化解?
02、建立游客和石窟间的情感纽带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针对保护、研究与弘扬的方向做了竞品分析。
在分析了许多国外的在线博物馆类产品之后,我们发现高质量的大图往往是打开新世界的第一扇门。我们也发起了泛敦煌设计语言研究的课题,在讨论敦煌的视觉语言时,尝试从主观感受和客观事实去描述它,进而抽离出设计系统,把它应用至产品设计当中。
在一个周末,我们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用“用户旅程地图”的产品设计方法,把每个阶段的体验、痛点、思考想法、解决方式逐渐梳理了出来。整个讨论过程非常具有思辨性。
基于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与弘扬的大目标,以及游客观众在参观前、参观中的体验断链,缺乏完整的体验闭环的现状,我们认为,现阶段应该为敦煌研究院和游客观众提供这些内容:
其一,通过知识库建设、文保普及、服务引流的方式,提升用户的基础体验;
其二,通过沉淀合作项目展示创意,向用户传播敦煌文化;
其三,通过鼓励用户个人捐款,吸引社会资金通过基金会进入敦煌研究院。
我们希望用这样的方案建立起用户和石窟与之间的情感纽带,让用户不只是把敦煌的特产与文创产品带回家,也要把心中那份情感执念带回家。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来到一个洞窟、喜爱一幅壁画,都是非常私人的体验。每个人都创造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敦煌圣域。
用一句话概括,我们将产品定位在:建设以用户为中心的敦煌石窟文化艺术之旅,帮助用户线上探索、游览、保护敦煌石窟。
03、知识库怎么做?
产品设计开始,第一个问题就开始让我们犯难了。
面对浩瀚的敦煌学资料,我们怎么才能把知识库建立起来?我们当时有的素材主要分为两类,一是基础素材,二是运营素材。我们的长远目标是搭建集内容建设、内容运营以及内容效果衡量一体的内容体系。为此,我们需要在后台建立成体系的敦煌资料库,资料库必须严谨、专业,绝不能出错。
想一想曾用尽一生坚守大漠的常书鸿老先生、樊锦诗老先生,我们决定沉下心来。
最终,捧着一套二十多册的资料,用了两个多月时间,我们这些“门外汉”硬是啃了下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把梳理出的资料拿去和敦煌研究院的老师们请教。
只有专业的资料库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把平易近人、易于理解的内容呈现在用户面前。我们需要扮演好这个“翻译”的角色。
那些上千年前在敦煌石窟雕塑、绘画的工匠们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译者”。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浩瀚的佛教经典,他们需要通过自己的技艺、经验和耐心,把那些晦涩的经文转换成能被老百姓读懂的壁画。只不过我们今天做的不是“画”,而是“小程序”。
04、“不是纸,是墙”
对于“云游敦煌”来说,视觉设计扮演了另一种“翻译”的角色。
设计师需要找到一种合适的氛围,把敦煌的壁画呈现进来。如何把远在敦煌的石窟的感受转译到每个用户的指尖,这是我们要解决的难题。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打造一个既不打扰阅读又兼有敦煌古韵风味的产品界面。
“壁画应该呈现的质感不是纸——是墙。”在莫高窟陈列馆一个名为“地仗的制作”的展区旁边,敦煌研究院的杜鹃老师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敦煌的壁画是由岩壁层、地仗层、颜料层组成的石块结构。每当改朝换代,莫高窟的无名工匠们就会在原来的壁画上重新敷色,绘制新的壁画。确实,扁平破烂的纸好像更容易地去表现斑驳感。但墙的厚重,是通过历史一层层覆盖上去的。
如何把“墙的感受”表现到位,在构建产品环境的过程中,是更需要拿捏准确的一环。为了接近于敦煌石窟中的“墙”,我们把所有小程序中的卡片设计都“转译”成为石块设计。
在界面设计中,任何一张卡片都是由矩形变化而来的,我们可以通过调整圆角、阴影、纹理、长宽比等参数,形成最佳组合,将一个普通的矩形塑造成粗旷、厚重的石块。
首先是圆角。最初我们尝试在 iOS建议值的范围去尝试,但一插入壁画就会变得精致无比,这不太符合粗旷的感受;如果尝试直角,尖锐的直角排列起来又是一种严谨的精致。于是我们尝试把直角磨去一点点(如下图中间图片所示),使石板的角看上去好像被风雨磨去了棱角,有一点点顿挫的感觉,结合阴影的效果也起到了一定的厚度感。
其次是阴影。除了调整阴影的纵向长短,我们尝试将阴影的横向宽度适度减少。如此一来,就能直观感受石板离墙面是有比较大的距离的,也让石板有了厚度,重量感。
此外,还有另一面“墙”:底纹。我们将不同场景的底纹梳理出来,为其关联上对应的类别标签,配置相应的斑驳纹理。
在图标设计上,我们采取了表意的方法,也就是在主功能的图标上选取了几个有代表性的意象。技法上我们参考敦煌壁画传统的绘制工序,同时参考矿物颜料的敷色效果,色块具有斑驳的感受。
在小程序中“每日画语”的壁画展中,我们会为用户每天推送一款壁画和相应的“画语”。 集团市场与公关部的同事在思考如何巧妙地让更多人与敦煌发生连接,于是想到了这样一个功能设计创意,希望能够让每个人每天“来看”敦煌时,都能从敦煌文化中获得不一样的智慧启发,也因此更加了解敦煌。在这里,我们选用了与莫高窟写经书法气质相近的古典明朝体。确保用户在看壁画展的时候,在关键文字的阅读上也具有足够的“入戏感”。
视觉设计中另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对颜色运用。敦煌的传统颜料主要起源于当地矿石、进口宝石及部分人工合成的颜料,迄今约有千百年的历史。敦煌美术研究所的陈列馆中保存了十七种颜色,我们需要在其中做出选择。
当我们前往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拜访范丽娟老师时,她正在临摹壁画。她在日常临摹壁画最常用到的几种颜色中,为我们选取了五个颜色。这些颜色都有各自的象征意义:朱砂属红,象征吉祥;青金石与硅孔雀石属青绿,象征生机;密陀僧属黄,象征土地;赭石属褐,是敦煌壁画的主要代表色彩。
以这五个颜色作为主要色彩,在产品环境中,我们保证每次仅出现一个主色,再由此延展出当下产品环境的其他色彩。这样既可以展示敦煌颜色的美感,又可以尽可能少的打扰到用户。
熟悉矿物颜料的同学知道,敷色时一上刷子,出来的色彩质感是带着矿物的残粒的,这些颗粒因其不同的大小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异常的美。但是产品界面中的色块是平滑的,怎么办?我们梳理出产品界面中面积较大的颜色展示区域,将我们之前设定好的底纹叠加到主题色块当中,让颜色变得有岩面感。
现在,打开“云游敦煌”,颜色不仅构成了主要的产品环境,它也成为了一把钥匙。每天探索栏目会从色库中抽取一个颜色推送给用户,用户可以在这里看到该颜色所有的壁画。
除了云游敦煌小程序外,敦煌色也同时应用在了项目衍生品“敦煌瑞兽多功能福卡”的设计中。
回想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展(如下图所示)中,壁画的展示并没有用画框进行处理,而是以“岩面”的样子去呈现,可以看出他们为了还原“壁”画的用心。
受其启发,我们在壁画展中也运用了之前的“石块”和“底纹”相结合的设计样式作为展示形式。并将每一张壁画,根据不同手机尺寸大小适配到最大化,营造用户看壁画的“洞窟沉浸感”。
05、“所谓的创新,不过是把用户价值放第一位”
“云游敦煌”是一个很纯粹的产品,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同样纯粹的项目。
自始至终,我们考虑的都是用户的体验,我们需要做到的是站在用户的视角上,努力做到专业。对设计师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而对于整个项目来说,敦煌研究院的需求也同样重要,尽可能的保护、研究与弘扬敦煌文化艺术,这既是他们的愿望,也是我们希望能逐步实现的目标。
在小程序上线的最后几天,我们一直都在紧张的忙碌着,同时也在感叹:BUG真的是修不完的。即使到了产品上线,我们还在不断的调整和迭代。但当我们看到这款小程序出现在我们自己喜爱的媒体推荐列表,当我们看到微博上千万条关于“云游敦煌”的讨论,我们才缓过神来:喔,原来我们一期杀青了,并且也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但如果回到我们最初提到的那个核心问题——解决文物保护与旅游开放之间的矛盾,这可能真的只是很小的一步。
最后,我们希望分享一张壁画,敦煌莫高窟第85窟《陶师喻》。这幅画希望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即便道路漫长,也要认真、专注、日复一日的坚持。无论是开凿敦煌石窟、修复敦煌石窟还是开发“云游敦煌”小程序,大概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