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庆阳的高窑子
庆阳窑洞(资料图)
家在陇东,自幼土窑生、土窑长,对窑洞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无法割舍的情感。以至于住了20多年楼房,还经常引用民谣:“贵客来到我家堂,休笑我家无瓦房,土窑好似神仙洞,冬天暖来夏天凉”,向没有住过窑洞的妻儿来炫耀和赞美窑洞的宜居性。
窑洞,作为一个古老的民俗符号,对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前在农村出生的北方人来说并不陌生,但对高窑子未必有所了解。据《正宁民俗》一书记载:高窑子是嵌在两孔大窑中间,上距崖面四米左右,下距地面五米左右的小型窑洞。一般用于贮藏家中贵重财物,或遇匪患时藏人。
高窑子分为明高窑和暗高窑。陇东窑洞讲究“负阴而抱阳”,面南为尊,以阳为上。孔数三五七不等,宜单不宜双。若遇崖面只够修建双数窑洞,就在两孔主窑中间修一高窑子,既保留了风水,又遵循了规矩,还能贮藏一些过冬物品,这种高窑子叫明高窑,多为平头百姓家所建。暗高窑是旧时一些大户富裕人家为防御兵灾匪患,在主窑上再挖一孔小窑洞,从主窑内修暗道,筑台阶而上。平时吃住在家里,一闻匪警,立即搭上梯子,攀上高窑,然后抽掉梯子,堵住入口。站在高窑临窗鸟瞰,外界情况一目了然,既封闭又安全。有人做诗赞高窑:“如挂在云雾之中的洞天神府,似镶嵌在黄土之上的璀璨珍珠。”
想到小时候乡居老宅的那些年。每当果木丰收后,爷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梯子上,把晒干后的核桃、甜杏仁、杏干放到高窑子,等过年时才取下来全家人一起分享。儿时,总觉得高窑子充满神秘和诱惑感,也整天瞅着高窑子发呆。心想,高窑子里除了好吃的,肯定还有一个别具洞天的世界,不然,那些小鸟、鸽子为什么总喜欢把它当作港湾和乐园,在里面垒巢安家,快乐玩耍。内心的好奇也驱使我常常想等长大后一定要探个究竟。
这个夙愿直到1998年才得以实现。那年,陪市上几个民俗专家考察陇东窑洞文化,在罗川一刘姓富户家遗弃的地坑院里,才真正见识了暗高窑的真容。在主窑前端墙壁上方四米处,掘一两米见方的小洞,乃高窑子的通道口。攀着梯子,弯腰进洞,洞壁上有用于攀爬的台阶,阴暗潮湿。沿台阶前行一丈有余,突显一人多高,形如井状的竖洞,两壁有十多个用于攀爬的脚蹬窝,洞口下大上小,仅能容一人出入,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身处这狭窄幽深的洞穴中,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一个沉睡已久的梦境之中,恍恍惚惚。我想,这或许就是古人当年出入时的心境:心促,气短,呆久了感觉要窒息。小心上行,猛抬头,看见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于是,用力吸一口气,使劲纵身而上。出洞口,眼前呈现出一孔入身四米左右,高、宽不超过两米的小窑洞。洞口两端留有通风口和一尺见方的小窗口。洞口处放有一扇约二百斤重的青石板,可以封堵洞口。洞壁两边各凿有两只小拐窑,与大窑洞呈垂直状,上面隐隐约约遗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星星点点烙印着岁月的沧桑,好似光阴绘就的写意画。人在洞中,行动自如,环顾四周,虽光线暗淡,并无压抑之感。我上上下下、出出进进走了几个来回,尝试体会彼时主人的心境。遥想,当年主人一家十几口人提心吊胆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黑暗抗争,与盗贼周旋,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魄,又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和坎坷!心中徒生几分落寂,多了几分感慨。
难道这就是令人向往而神奇的高窑子吗?
我问自己,也问洞中的崖娃娃。
一个声音传来:是,也不是。
依窗鸟瞰,怅望着荒芜破败的院落,半空而居的位置告诉我,这就是你儿时一心想窥探“寻芳”的高窑子。旧时光赋予了它“窑”的使命,在岁月的打磨下,如今,它累了,老了,沉睡了。
一对野鸽子落在窗外一棵老槐树上,“咕咕”地叫着,好像在一个劲地抗议我们冒犯了它们的领地,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忽然有点感激这对鸽子,感恩它们用一份执著的信念,虔诚的守护着这时光深处的遗产。
后来,在甘肃省正宁县南邑村关中特区参观习仲勋旧居,其灶房之上也有一孔高窑子,构造上与罗川刘家的高窑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唯一区别是多了两条暗道,一条通往主卧,一条通往塬面,遇到紧急敌情可以快速撤离。站在瞭望窗上极目远眺,子午岭对面的山坡沟渠一览无余,风吹草动尽现眼底。也正是这个高窑子,当年挽救了许多革命先驱的生命,从而在陇东革命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如今,农民已搬出窑洞,住上了砖瓦楼房,高窑子在岁月的流逝中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在陇东民俗文化史上留下了淡淡的一笔,传承着古老的印记。
□师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