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辉
二十四节气中,最具人间烟火味的应该是惊蛰、清明和冬至。惊蛰滑,清明凉,冬至碎。
惊蛰到,人、牛百叶开。民间称之为“润百叶、清脏腑”。滑,是谓滑肠润肺。
牛在惊蛰是最享福的一天。牛耕时代,牛是农家的至宝,种田拉粪压地,一年之中,人忙的时节,牛也在忙。度过了一个冬闲,一俟惊蛰,牛便要开始劳作。清早,牛一哞,家中主事者就端了一铁勺清油,来到牛圈,勺一到嘴边,牛张开嘴,一勺清油下肚,牛仍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一遭。主事者望着勺头上那一滴金贵的油,用手指抹了,亦伸出舌头一吮。牛幸福,人也幸福。有农妇从麦仓里挖出所藏的那块去年腊八时熬煮的粥块,盛在木升里,端到牛槽边,抱来一捆仍散发着清香的草,拌在草中。有小儿望着农妇手里的一颗鸡蛋,吧嗒着嘴。农妇笑了:有牛吃的,就有你吃的。小儿趁着当娘的不注意,抢了一把腊八豆,飞奔而出。牛不语,农妇说:这馋鬼。
牛的节日一过,家庭主事者便去收拾农具。农妇则捅旺了炉子,炸了几颗鸡蛋,按家庭成员多少,每人碗里都有份。家中老者端了碗,咕囔一句:吃了油炸蛋,撂掉药罐罐。将碗中的油炸蛋分出一点给望嘴的孙辈。
农妇照例是舍不得吃油炸蛋的。她将省出的鸡蛋打在已开的水中,撮一块发硬的红糖和成碎末的茶叶,丢入锅中。红糖放得年久了,一入锅,糖色发暗。鸡蛋清和红糖,一红一白,在锅中起伏。盛了一碗给老者,老者不动,待家庭主事者端了碗,又道:清除肠中秽气,一年平顺安稳。主事者嗯了一声,匀出半碗给牛。牛一甩尾巴,惊蛰便春意盎然。
清明祭祖前,农妇用发了芽的青稞磨成的面,用开水烫成糊状,团成团,作芽面包子。那时家中少糖,那点红糖是农妇坐月子时,人送月送的,在惊蛰已用了。清明做这个芽面包子,上坟时让祖先甜甜,在屋里让后人甜甜。蒸酿皮是农妇惯有的手艺。清明节吃的凉食,都与面、豆有关。食材是现成的,也是朴素的。蒸一锅酿皮,浇上自泼的油辣子和自酿的醋汁。上坟扫墓提点,剩下的,家人享用。
农家的清明,得用农家的方式来过。
到了冬至,冻掉鼻子。天气愈加寒冷,冬闲冬至如小年,马虎不得。从面柜里挖了面,倒于案板上,和了。用手捏,或用手指在案板上摁压,面若耳,叫瓷耳子,透明,又称杏皮疙瘩、蛋蛋面。那时冬天少菜,将储存的白菜剥了帮子,取了菜心,又掐了菠菜的根,细细地切成碎末。此有讲究,切得越碎,越能加岁。夏至、冬至,称为二至,一热一凉。热过了,凉过了,才是人生。吃了冬至暖心饭,熬过小寒、大寒便是年。
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而非节气。年不是等的,而是过的。锅里有,碗中才不会空。到了年节,肉香馍酥心情舒畅,一派“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新气象。
碗里的内容丰富了,人的盼头也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