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祖
岁月不居,转瞬之间,我已经做了近30年的老师。记得启功先生给北京师范大学撰联曰: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当时看了愣了很长时间,不仅为其书法,更为其中蕴藏的文化内涵。
又到教师节了,我很自然地怀念起当年的那些老师们。我就读的这所大学是一所老学校,尚有几位老教师,只是已经大都不给本科生上课了,平时也几乎见不到他们。但他们如雷的声名,在我的心里是非常有分量的,我手头使用的《成语词典》就是他们主持编纂的。
这里主要回忆三位老师,一位是给我们授课一年的钮国平老师,另两位我都只拜访过一次,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学一年级,给我们讲授先秦文学的是钮国平老师,当时可能50多岁。他的口音很重,一开始许多学生都听不懂,因此他的板书很多。老师的板书真是好,笔力遒劲,有隶书笔意。一节课要写满近十次黑板,写了擦,擦了写。他对《论语》《诗经》《庄子》的讲读,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了“学问”二字的深度。钮老师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当时我是班长,课间休息与他商量一些事情,心里真是有点忐忑。毕业多年,同学们一直忘不掉的是他,每次聚会都会谈到他。他的关于《孙子兵法》《庄子》的专著(有的是内部油印),我基本上都有收藏,每次翻阅都是感慨万端。似乎是1996年,我给学生讲《古代汉语》,有些疑难请教于他。其时,他已退休。我生平第一次到他家,老师非常和蔼,拿出早已经折好页码的《说文解字》给我“解惑”,并写在小纸条上,让我带回。
钮老师虽是我们的老师,但私心里却把我们当朋友对待,在课堂上从没有严词责骂我们,甚至从来没有红过脸。他认真讲课,倾自己之所有,同学们非常尊敬他。大学四年,我的课堂笔记最先秦文学扎实,毕业后一直保存着。可惜后来朋友借阅,再未归还。钮国平老师是当得起“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几个字的。
系里有几位老教授,我也有幸见过一面。李鼎文先生,武威人,家学渊源,很有学问。他对陇右方言颇有研究,曾整理其兄《陇右方言》出版。古典文学造诣很深,他的文章我是爱读的,如《甘肃文史丛稿》,收甘肃文史方面的文章42篇,真是篇篇珠玑,你会发现这些老先生不仅学问好,白话文的功力也不浅。这些文章大都发表在酒泉的《阳关》、武威的《红柳》杂志上。有一次,我随同班一位武威籍同学去他家拜访,当时历史系的路志霄老师也在,他是我的同乡。我们听李先生谈文化,说我们县新修县志的事儿。在前辈老师面前我们都很拘谨,谈了一会就告辞出来。李先生一直送到门口,并在我们转身的时候,朝我们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这确实让我们大大地吃了一惊。回来告诉近代文学老师,他说老先生都是这样的,这就是人品啊!这一个鞠躬,在我的一生中一直是一个深深的记忆。
郭晋稀先生是《文心雕龙》专家,在国内学术界很有威望。1994年,听说他出版了《诗辨新探》,是专门研究《沧浪诗话》的,很有影响。书店里找不到,我斗胆给郭先生打电话。他非常热情地邀请我上门,并把我带到他的书房,很有兴致地讲了一会,直觉到他的诗人气质,很感染人。最后他取出一册《诗辨新探》,郑重地题了词:“光祖同学指正 1994年5月”,然后盖上私章,送给我。我不敢多打扰,赶紧告辞出来,他也是热情地送到门口。后来听同学说,郭老师给研究生讲《文心雕龙》,可能是最后一次授课了,有好几个录音机在录音,并有电视台同期录像。我很想去听听,《文心雕龙》也是我喜欢的一本书。不过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敢去。直到现在都很后悔,都是脸皮薄惹的祸。所以,我后来经常告诉学生,学习不要怕“丢人”,弄斧必须到班门,否则终生外行也。
我现在也在教师行列。每次想起这些老先生,总是非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