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先生,请您为青年人开一张必读书单吧!”
1925年1月,报人孙伏园主持《京报副刊》,他发起“青年必读书十部”和“青年读书十部”的征稿启事。先生们抵不住恭维与责任的鼓动,纷纷献上书单种种,有78位知名学者推荐书目340种,还有300多位青年应征做了答案,陆续在报上发表。
这里择出几段名家的回复。林语堂:戏剧《西厢记》,小说《红楼梦》,诗《诗经》,韵文《昭明文选》,散文《左传》,史“九种纪事本末”,小学《说文释例》,闲话“四书”,怪话《老子》,漂亮话《庄子》。附注:“十种书读完,然后可以与谈得话,然后可谓受过‘自由的教育’。”梁启超:《孟子》《荀子》《左传》《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通志二十略》《王阳明传习录》《唐宋诗醇》《词综》。附注:“修养资助、历史及掌故常识、文学性味,近人著作、外国著作不在此数。”胡适:《老子》《墨子》《论语》《论衡》《崔东壁遗书》,柏拉图(《申辩篇》《斐多篇》《克里多篇》),《新约》《论自由》《契约论》《我们怎样思想》。徐志摩:《庄子》《史记》《罪与罚》《无名的裘德》《悲剧的诞生》《共和国》《忏悔录》《文艺复兴》《浮士德》《歌德评传》。
最终,组织者统计出被推荐最多的前10本书:《史记》《资治通鉴》《孟子》《胡适文存》《中国哲学史大纲》《论语》《左传》《庄子》《科学大纲》《老子》。
其实在上世纪初年,学者为青年开列书单并不罕见,而《京报副刊》的这一张大书单,具有了“现象级”的意义。此后年复一年,时起时伏,直至今日,先生们的学问越来越大,书单也越开越长。书太多了,书单太长了,我们该听谁的意见呢?我们的阅读该走向何处呢?由此,我想到百年以来,人们对于书单的几点认识:
书单是一种理想的表达,正如邵元冲所言,给青年一点读书的方法、思想的经验、平民的常识、科学的常识、国学的常识、中外历史的常识,“我以为普通书目之中能够应以上种种需要的,才算是青年必读的书”。
书单是一种个性的表达,正如徐志摩在《京报副刊》附言中所说:“我不是个书虫,我也不十分信得过我自己的口味,竟许我并不曾发现自己真的口味,但我却自喜我从来不曾上过先生的当,我宁可在黑弄里仰着头瞎摸,不肯拿鼻孔去凑人家的铁钩。你们有看得起我愿意学我的,学这一点就够了。趁高兴我也把我生平受益(应作受感)最深的书开出来给你们看看。”
我们在许多书的腰封上,都可以见到名人荐书。商业的因素,使推荐者的话语有了不同的意义。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鲁迅曾自己编印过图书,他的推荐语即为广告。如《引玉集》,他写道,此书“神采奕奕,殆可乱真,并加序跋,装成一册,定价低廉,近乎赔本,盖近来中国出版界之创举也”。再如《木刻纪程》:“本集为不定期刊,一年两本,或数年一本,或只有这一本。”
推荐书单,我敬佩梁启超和胡适。他们是将烂熟于胸的东西挥笔写出来。像梁启超,一时手头无资料,也能一口气默写出近百种“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胡适开书单,从亚东图书馆到商务印书馆,都有他的遗存。他还开过“中学国故丛书”“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等有名的书单,至今值得我们研习。
最后谈一下书目的另一层意思。
一是读书人要养成编书目、写提要的习惯和能力,这里的读书人包括出版人、藏书家、阅读者。尤其是对出版人来说,这是职业的必需。比如《四库全书》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前者收录典籍,后者记录作者生平、成书过程、中心思想、主要内容、经典摘要等;前者是阅读的标的,后者是阅读的路径。再如商务印书馆,他们承继前人的治学方法,百余年来编辑书目最有心得。我即收有《万有文库目录》《丛书集成初编目录》和《商务印书馆图书目录1897—1949》,还有《商务印书馆大事记》等许多书。我还东施效颦,2017年从海豚出版社退休时,也编辑了一本《海豚人文书目》,收书目千余种。其实每一位读书人,都不妨为自己读过的书、收藏的书做一个目录或提要,积年下来,也是一件有益的事情,起码可以用来反思自己的阅读境界。
二是读书人要养成阅读书目的习惯和能力,参加书展、浏览书店、拜访出版机构或藏家,首先要索取书目,老派出版家都有这样的习惯。像前些年,吴兴文先生带我拜访台湾几家出版社和书店,他总是书目不离手,回来还是捧着书目画来画去,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本文选自《阅读的常识》 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