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步升
在格尔木到都兰的路上,偶尔发现一个地方名叫大格勒。进去看看吧,叫这样的名字,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漫长的进村道路,两边是高大行树,行树外是汹涌水渠,水渠外边,都是一派浩瀚的沙漠戈壁。这些风物几乎是沙漠戈壁地带村庄的标配,常年在大西北四处行走,早已不把这类风物当风景了。
接近村口时,正午阳光当头猛照,决定在水渠边的大树下休整一下。转转,看看,无预定目标,心中没有预期,只是转转看看,每次总会有新发现,这也是常年浪游所得的经验。
道路右边的水渠里,水流若游丝,呜呜咽咽,但大树成荫。左边水渠的渠水,浩浩荡荡,周边却以沙生植物为主,树阴不足以遮挡高悬的太阳。
在缺水地带,我向来把流水喧哗当成铁板铜琶的天地大音去听。那是生命的歌唱,那是摊开在大地上的,供所有生命激情诵读的宣言书。
两米宽阔的水渠,一米左右的水深,大约是地势的自然坡度使然,一条渠水可以酿造出一条大河的气概,澎湃激越,一往无前。忽然,水渠边一片杂草杂花吸引了我。
有一种花,扯着几米长的藤蔓,从根儿到梢儿都开满了花朵,而花朵从盛开到凋谢集于一身。有的部位正在盛开着那种黄澄澄的花朵,阳光下,花朵艳丽鲜活。有的部位花朵正在凋谢,花心已经吐出丝线,而花朵还不肯就此落幕。有的部位呢,花朵完全陨落,代之以一团团绒球。有的绒球,如一位耄耋老者的头颅,稀薄的白发耷拉在头顶,无风静伏,有风微微波动。有的绒球花丝呈金黄色,如瀑布般披散下来,阳光下,金光莹莹,令一方天地为之眩晕。
细看,在大波浪随风飘荡时,浪涛下有那么一撮撮细细的绒毛,时刻准备着随风飘荡。
我知道,这就是这种花的种子,它扎根于大地,种子随风播撒于大地。而在同一株花上,犹如一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可以同时呈现同一朵花从孕育、繁衍、盛年和衰年的全过程,实在令人心生感慨。
小时候,在家乡河边的沙地里见过这种植物,想不起它有什么具体的功用,我们把它叫作铁线莲。到底该叫什么名字,我将图片发布在微信圈,很快就有了很多读者反馈。有的说这是卷毛狗娃子,有的说是毛毛头,等等。
我知道,每一种植物都有学名,有习惯性称呼,更多的是所在地的乡土名字。这些乡土名字,有的从植物的外形而来,有的从其功用而来,有的呢,仅仅是一个称呼。正如有些人名指涉着具体的含义,而有的人名,只是人人都需要一个名字罢了。我的好友,一位植物学博士留言说,这是甘青铁线莲。
要进村去了,我指着那一片在干旱的沙地里奋勇生长着的甘青铁线莲说,你们都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