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走渭源

王新军

我对于渭源这块土地的概念，完全是因为一条河的缘故。因为这条河太过知名了。

这条河，便是渭河。在很多典籍中，也叫渭水。

我们习惯将黄河比作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因为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事实上，上古时代的中华文明，大多是在黄河上中游诸派之间孕育的。如果稍加考据，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无论是伏羲、女娲，还是炎帝、黄帝，其部族都发端壮大于渭水流域。渭河两岸的千里沃野，见证过周王室于烽火呐喊中的崛起，也见证了老秦人一统九州的赳赳吼声。斯后的汉唐盛世，也仰仗了渭河两岸人丁隆昌，物产丰饶。渭河就是这样一条河，你虽然没有见到它，仅仅因为这个名字，就不能不对它心生敬畏。

渭河的发源地，就在渭源县的鸟鼠山。鸟鼠山还有一个名字，叫“鸟鼠同穴山”。相传在四千多年前的上古时期，一时天倾西北，洪水泛滥，连空中的飞鸟都失去了栖息之地，只能与鼠类在露出水面的山顶同穴共眠。面对一片汪洋，鸟与鼠“同穴止宿”，彼此选择了安和相处，形成奇观，“鸟鼠同穴山”因而得名。

在中国西北，鸟鼠山是一座名山，其名远播却不止始于鸟鼠同穴寄居繁衍。在水患不绝的上古，大禹率领部众一路西巡治水，来到鸟鼠山中的渭水源头时，见这里河道梗阻，水聚湖悬，便以斧劈石，开山导之。自此，渭水通，隐患除。于是便有了大禹导渭于鸟鼠山的传说流传至今，因此民间又称这条河为禹河。

事实上渭河有三个源头，南源为源自锹峪峡的锹峪河，居中是源于渭源县西南五竹山的清源河，禹河是渭水西源，源于鸟鼠山。三源汇合之后，始称渭河。《尚书·禹贡》载：“导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会于泾；又东过漆沮，入于河。”所以人们一直将西源视作正源，即渭河发源于鸟鼠山。

鸟鼠山是西秦岭延伸出来的一条山脉，它的南边是奇峰耸峙的岷山山脉，向北则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禹河出自鸟鼠山主脉北侧一条叫老龙沟的峡谷。来到渭源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几位同行者在当地一位摄影家的带领下，避开清溪叮咚的山谷步道，选择了一条通往山顶的陡峭小路向着高处进发，去寻访渭水源头。

小路沿着山脊上行，时急时缓，一路上给人的感觉都是山高林密，绿意盎然。从海拔两千多米上到了接近四千米。在高处驻足远眺，秋初的鸟鼠山群峰层叠，连绵起伏的绿波与万里碧空相映，山谷中仿佛藏兵百万，万箭将发。心境在刹那间变得空旷了，是那种辽阔而高远的空旷。

摄影家朋友介绍说，现在还不是鸟鼠山景色最美的时候，到了寒露之后、霜降之前的那段时间，漫山遍野的草木经寒霜一杀，会变得五颜六色，无论从山顶还是山谷，哪个方向看过去，眼眸里捕捉到的，都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巨幅油画。对于他的描述，我是毫不怀疑的。无论是在祁连山、六盘山的高山大峡之中，还是在疏勒河、黑河的两岸，我都曾追慕过那种万类霜天、层林尽染的壮丽景色，那种震撼的景象，用任何语言来形容都是苍白的。

中午时分，我们抄一条隐秘之路，从山脊高处进入了山谷。谷底一条蜿蜒清澈的涧水，顺着山势一路叮咚而下，玉鸣般的水声在林间环绕，一派清幽之气在烂漫中向天空迸发。

这一溪能涤荡心灵的清流，便是初生的渭河。

一条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其实是说不清的。水上升而为气，气下运而为水，如此循环往复，因而万物生生不息。这是中国人认识世界的方式。江河湖海，水是分不开的。一座山、一条河、一片土地的命名，只是人类为了增加辨识而做的一个标记。也正是在这一个个标记中，保存了人类文明变化的信息。

渭河进入渭源县城之后，显得十分静美。整洁的河床被融合成一处处水景公园，无意间提升了渭源的人居环境，生态宜居，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其中，城南渭河上的灞陵桥，是一处难得的人文景观。

灞陵桥始建于明洪武初年，地方史记载，明将徐达西击元军李思奇部，兵至渭源，因渭河大水，无法继续西进追击，遂命当地百姓和所部兵士合力，以木笼装石为墩，巨木为梁，上铺木板，覆以黏土，修起一座便桥，以应兵事急需。因新桥位于渭水上游，而渭水经天水过陇山入关中，绕灞陵通长安至潼关入黄河，遂将此桥命名为灞陵桥。

灞陵桥初为平桥，军情过后，“即济行人，复通车马”，给当地百姓和往来商旅提供了不少便利。桥梁后为洪水屡次冲毁。上世纪初重修时，建成纯木悬臂拱桥，建筑大师茅以升在他的著作《桥梁史》中，将灞陵桥与河北赵州同济桥相提并论。因其结构独特，工艺精巧，建构艺术和科学价值极高，2006年，灞陵桥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渭源的一周时间，我有三个傍晚是在渭河岸边度过的。当夕阳西下，金色的河水倒映着漫天红霞，山影朦胧中，楼群林立的小城宁静而安详。我离开聚会的人群，徜徉在灞陵桥边，那卷棚式的桥头屋四角斗起，凌空飞挑，一轮新月在霞光隐去的同时，被拱形的桥廊高高托起。两岸的霓虹灯亮了，宽阔的水面星光摇曳，恍如银河落地。

是的，这是一条河辉煌的起点，恰如一个人风华正茂的青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