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
再次打开《诗经》时,我十分惊讶在以往岁月里,对它里面那么多蓬蓬勃勃的植物,竟然会视而不见。
单《国风》160篇,涉及的植物就达百余种,“诗经”时代的诗人们大多从植物开始他们的抒情:“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认为,没有植物就没有“诗经”时代诗人们的歌唱。
遥想“诗经”时代,水草丰茂,树绿花红,植物构成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人面桃花相映红”绝不是一种联想,而是两者近在咫尺的真实风景,那种人与植物的关系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
在反复咏诵《诗经》的日子里,我发现《诗经》里的植物,我大都无法指认,连想象力也无济于事,蕨、朴樕、萚、葑、苓、茹、枢、栩、杜、防、苌楚……谁能准确而有自信地告诉我这些植物到底是什么呢?它们当中哪些正生长在我们身边呢?可惜后世的注家纵然旁征博引,也大都似是而非,只能约略而言之。
在“诗经”的时代,几乎没有什么植物不可以进入诗歌、不可以抒情,像麦、稻、禾、茅、栗、漆、艾、蒲、棘、桐、梓、榛、藻等,后来的诗人已很少提及了,后代诗人们的植物拥有量每况愈下,他们拥挤在梅、兰、松、竹、菊等几种有限的植物里,而且,经过他们反复地描摹和咏唱,这些植物早已不复是植物,而只是一种想象性的存在罢了。
关键在于“诗经”的年代,人与植物、与自然的同一,他们就生活在植物之中,他们如鱼儿一般在植物的海洋里穿游不息,他们耕作于植物之中,结庐于植物之间。
有关植物的词汇,正在从我们的言谈中消失,而诗歌中,就更难找到植物的姿影了。
合上《诗经》,我想,我们会有重返植物世界的那一天么?
(摘自《新华日报》2022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