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凡
这是春天的清晨,风清清的,有一些孤寒,星星该是在极遥远的天幕上眨着眼睛。这样的清晨晖光变化,眼里的晴朗在你转身的时候会被阴云替代,而看到的阴云呢,很有可能在你下楼上班的时候已经被金黄的太阳光所荡涤了。
这一刻,临街窗口看到的马路,路灯光晕映照之下,湿漉漉,油亮亮,光灿灿,它是刚刚洗漱打扮了呢,春天的,或者这一新年的第一辆洒水车驶过街头,第一次,总是令人欣悦着的,想着,城市里繁华的一切,像迎春花呀,连翘花呀,丁香花呀,还有栽植于公园里的山杏花呀、山桃花呀、海棠花呀,都是要一点点开放的,枯槁的色彩,一天天被这样的五彩斑斓占据了,盎然的绿意也将在这个时候绽放了呢。
即便是遥远的河西,像凉州吧,一座城市的美,也在一夜之间粲然开放了,或者是一任神奇的手,在这样的一个微风荡漾的清晨,拉开大幕了呢。
我想着的是乡下,在田野里的小路上,这一刻行走是怎样的感觉。刚刚开始教书那些年,学校和我父母居住的村子隔一条小河,河岸边葳蕤地生长了密密麻麻的杨树、柳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从天空到地面盘踞了河岸的两侧,一些河段这一侧密些,另一些河段,对岸的生长无比茂盛。隔河相望的村庄,并非老死不相往来,往往是这一侧的女子嫁到了另一边去,另一边的孩子也需要来这一边寻找舅家,而且呢,粮食而或牲口的买卖并不中断,农闲时节,便能见到这一侧的运到另一侧去,另一侧的被这一边熟悉着的谁赶着回来。因为这个缘故,河岸边草木稀疏处总有留了一两条的小路出来,河上打了跳水坝,可以一跃一跃地从这一侧到达另一侧。这是春天和秋天的景象,有时候,冬天也是可以的。但是,对于炎热或激情似火的夏日,这样一幕是无缘的,一场夜雨,或者是连接几天艳阳高照,便有气势汹汹的山洪一泻而下,满满地占据了河道,甚至涌到河岸上来,来不及收割的庄稼,还在田里生着的菜蔬,或者是河岸边的鱼塘,全都被浸在水里。在河岸边逡巡,常常看到上游的浮木而或什么被冲下来,洪水退了,河水未被太阳晒干的时候,也能在河滩上捡到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呢。
春天的清晨,我赶到学校里去给另一个村子的小学生上课,踏上这样的小路,便也相伴一种别样的清新。翻耕过的田野,散发出润润的、鲜潮的气息,河岸边的杨树和柳树散发出枝叶萌动的新芽的气息。河水呢,永远都光鲜明净,是朗润的气息,河水清浅处的蛙,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地鸣叫,它们眼里,春天是悠远着的,哪里用得着争分夺秒,叫声便也悠远,拉长了调子,“哇——哇——”,叫一声,歇一会儿,等到气息调得匀整了,再接着叫第二声出来。长长的河岸,从北到南,或者从西侧到东侧,那么多的沟岔和水域,无论何处,蛙们都能蛰伏,因此,即便是如此稀松的鸣叫,合在一起,或者是交汇了、集结了,亦具备了宏大的气息。这是春天的合奏吧,是一场轰轰烈烈交响乐的开始,一直到夏天来临,在所有的花开过,所有的叶绽放,所有北归的鸟儿来过,才要停息了呢。
想想吧,即便是闭了眼,都能在脑海里展现出如许绘声绘色的画面呢,更何况每一个春天的每一周,总有几个清晨要从这些地方走过呢,我骑了自行车走,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走,因为我出门早,这个时候田野里干着活的农人们还没有下田呢,我怎么会担心耕作心田而赶迟了呢。
三十年之后,当我在城市里,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中醒来,守一方屏幕,相随键盘的敲击,一个个文字从指尖跳跃而出的时候,我常常是带了这样的欣喜的。
这个清晨,当新一年的第一辆洒水车驰过城市的街道,润润的、油亮的街面期待第一个脚印踏入,整个城市迎接第一缕阳光照耀的时候,忽然之间,我看见了陈列于当年岁月中的那一条河岸,看见了河岸边的草木,也听到了蛙鸣,以及野鸭、雉鸡、野兔穿越灌木的声音。春天来了,所有生命,生命的所有,全都倾心尽力地投入了季节的合唱呢,昂然着、激奋着的合唱。
天空蓝起来,蔚蓝、深蓝、透蓝,或者是瓦蓝与钢蓝吧,我形容不出来,但我知道,春天是艳丽着的、丰富着的,更是缤纷着的,是我梦中的样子,遥远而古老的梦,或者簇新而闪亮的梦,不管怎样,只要是梦,就能够包容了一切、接纳了一切,也为一切而欣悦、张狂、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