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
夏天到了,续可荪害了热伤风,正在昏睡当中,大姑爹却急吼吼地摇醒了他,相告说家里来了一位买马大户,阵势颇大,点名要见当家人。续可荪提上鞋,一路打着喷嚏,走进了待客厅。行完礼,落了座,他这才仔细打量起了来客,但见对方四十郎当岁,两道浓眉犹如铁刷,显得精神强悍,只可惜鼻梁上的那一副石头镜子,遮住了大部分表情。在客人身后,一名扈从脊梁挺拔,美男子,一袭长衫浆洗得朴素而洁净,左手捧着礼帽,右手垂立,竟然纹丝不动。续可荪虽然鼻塞,但凭着这半生的经验,当即嗅见了一丝枪火的味道,料定他们乃是军方的人,来头不小。实际上,续可荪过于保守了,也是有眼无珠,竟不知道这一天造访续门马营的,乃是新城大营的主子,凉州军阀马廷勷。而那一位跟班,或者说贴身侍卫,则是青年军官马乙麻,如今深得长官之信赖,正处于上升阶段。寒暄了几句,马廷勷亮出了身份,自称他是来自河州的买卖人,久仰续门的大名,说不定这一趟会结下缘分,互利互惠,将来可以频繁走动。河州口音,加之对方态度恳切、落落大方,续可荪便也相信了这一番说辞,甚至埋怨自己疑心太重,被这一次的热伤风搞乱了脑子。喷嚏不断,一块手巾上沾满了黄鼻涕,续可荪难免有点失态,头重脚轻地陪着客人们,参观完就近的一座马厩,赶紧回来喝药,并不曾参加后续的视察,更不知道他自己大难将临,整个续门业已危如悬卵。
其间,连老三进来了一趟,说那个客人的脸黑下了,比锅底还黑,忽然就不高兴了。孔德明也跑来说,这些来相马的人居然不识抬举,他们总该骑上了溜达几圈吧,光眼热是没用的,咱们家又不缺赞美。最后是程本义,指着马营的大门,说这个客人简直太排场了,竟然是坐着一顶呢子轿子来的,抬轿子的伙计没有三十,起码也有二十来个。续可荪不敢马虎,擤干净鼻子,正打算继续去陪同时,却见那个英俊的青年一个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牛皮口袋,在落座之前,慎重地搁在了桌案上。
马廷勷突然走了,一怒之下撤了,委任马乙麻为全权代表,负责跟续门谈判。
啧啧,续门的果子真旺,一年四季都可以下果,真让人艳羡,大人的这一片果园子,在整个河西当属典范,力拔头筹,马乙麻不吝赞美地说。此乃贩马集团内部的行话,续可荪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道:岂敢,这是贵人抬爱,续某从老先人们的手上,继承了这几亩薄田,栽了几根苗子,只能勉力经营着,饿不死,但也吃不饱。马乙麻又说:但不知大人撒的什么肥,灌的什么水,你们家的果子竟然长得如此繁茂,个大,色亮,汁多,饱满,我也想趁机讨一个窍门,还望大人不要搪塞我呀?续可荪蔼然道:实在没什么窍门,也不敢妄语,在下只记得那句老话,人荒地一时,地荒人一年,所以黑夜白昼地劳碌着,眼巴巴地伺候这些树上的果子,专等着一个好季节罢了。这时候,马乙麻忽然口气陡变,蹙住了眉头:
“哼,续门也有烂果子,并不像大人刚才炫耀的那样。”
“此话怎讲?”
“是这,我以前买过续门的一颗果子,结果是烂的,糟心死了。”
“敢问,兄台是何年何月购买的?经办者是谁?花了多大的价码?果子又烂在了哪里?”续可荪一时间急了,催促大姑爹去拿销售底子,当面鼓,对面锣,也好赶紧复查一遍。又释解说:“就算烂透了,只要你将果核拿来,我保证续门会以一赔三,当即兑现,绝不食言。”
“呵呵,只可惜我没有门齿和火印可带,口说无凭。”
“那就两说了,还望兄台海涵。”
续可荪柔中带刚,丝毫也不肯退让,刚打算让属下们送客,却见对方起身,簌簌簌地站在了桌案旁,解开了牛皮口袋上的束绳,掏出来一样东西:
“但我带来了这个,这就是烂果子。”
“铜马?”
续可荪乍见这一尊熟悉的铜马,矫健的身姿,拖曳的长尾,以及马蹄下惊慌失措的飞燕,禁不住失声一叫,便将整个续门的软肋暴露无遗,被马乙麻这个未来的特务头子彻底洞察了,终于找见了出处与答案。覆水难收,续可荪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抓紧擤了几下鼻涕,掩饰住这一份慌乱,堆笑说:
“抱歉,续门是几辈子先人用心栽培下来的,规矩不变,从来只出活马,不卖死肉。”
“依我看,续门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送客。”
续可荪蓦然暴怒了,断喝一声。
“大人歇息吧,在下告辞。”客人虚上一礼,戴好礼帽,拔脚而走,到了门端里,却又掉转过身子说,“对了,因为家中事急,我跟当家人今日南下,返回河州老家。至于这一尊铜马的赔偿事宜,我已经委托了一位中人,他随时会来敲续家的大门,由他全权打理。”
“不送。”
“哎呀,差点忘了说,我那个中人想必你们也耳闻过,他叫黑喇嘛。”
果真,这句话就像一根恶毒的楔子,钉在了整个马营的心口上,就此开始大面积失血。
死寂了大半天,恐惧、失望、揪心与惆怅仍未散尽,续门的这一班首领无心开口,一个个面色阴沉,统统哑巴了,谁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无法替续大人分忧。显然,这一尊铜马易手而来,至少说明玉门左家出了事,一定是大事。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昧了自己的良心,枉顾了凉州方面的情义,去售卖法器,去玷污神祇。这个好办,续可荪闭目思忖之后,决定让许应南连夜去一趟玉门,将左家的现状了解清楚,然后飞鸽传信,不至于耽搁了其他。黑喇嘛,眼下最大的难题便是黑喇嘛,这个众所周知的悍匪头子,这个恶人,此刻就像一股突然袭来的黑烟,弥漫在了客厅上下,令人窒息,令人不寒而栗。渐渐的,随着这一幕黑烟的沉积,夜色也乘虚而入,更是平添了一种惶惑与不安,大家的心里着实堵得慌,真想摔碟子砸碗,狠狠地发泄一气。灶房里送来的夜饭凉了、冰了、坨了,谁也不想动筷子,干脆让给了一大群苍蝇。
在黢黑中,许应南首先发现了破绽,说不对呀,原先的那一尊铜马是放光的,蓝光四射,在座的诸位可都是见证人,它不仅在北疆如此,即便我背到了玉门,仍然是法力十足、通体透明,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才折服了左家,接纳了法器,改换了他们家的风水;但是,现在的这个铁疙瘩到底咋了,它怎么就成了一块哑炭,没个光亮呀?续可荪被一下子点醒了,跟伴当们围在了桌案旁,不错眼珠子地盯看着,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待整个马营里完全黑透之后,期盼中的那一道蓝光也并不曾降临,失望与沮丧开始相互传染,牢骚也马上出现了。续可荪并不是一个悲观之人,见众人将矛头指向了玉门的亲戚家,便赶紧平息纷争,说任何一件法器,其法力都是天定的,总归有耗尽的那一日,所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不足为怪。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凉州续门在东头旺盛了这么多年,如今给玉门拱一把火,让左家在西边热望起来,彼此呼应,这也是对田夫故老、生民百姓的一份责任,更是对四郡两关的一个交代,不必再争执了。这句话貌似一锤定音,但大家都很清楚,最棘手的难题仍然无解。
这个关节上,一灯破夜,马掌匠张炬提着一只马灯进了门,点亮了厅内的大小灯台。
在众人的印象中,张炬是一个寡言且木讷之人,虽说手艺上乘,不可或缺,但毕竟属于内务人员,一向孜孜矻矻的,从不惹是生非,根本溅不起一星半点的水花。此刻,张炬公然闯进了厅堂,一脸的激奋,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他在喋喋什么,反正很迫切,仿佛身后追来了一群狐狼。见无人接茬,张炬突然奔到了桌案旁,抓起那一尊铜马,奋力一掷,竟然摔碎在了脚下。天呐,铜马被砸烂了、被毁灭了、被碎尸万段了,随着一声尖叫,分崩离析,碎片撒了一地。续可荪登时大怒,吼了一声放肆,接着就要痛斥,却见张炬扑腾跪下了,膝行而来,哀告说:大人,这个铜马是假的,干脆是假的,千万不能供,供了就会伤害咱们家,惹来无妄之灾。续可荪愤怒道:呔,你一个马掌匠,你如何断定这是假的,莫非你想领惩牌,或者不打算吃这碗饭了?张炬目中闪闪,愧疚地说:不瞒大家,这个东西是我亲手浇铸的,照着原样子铸下的,所以它就是赝品,如今续门有难,人家打上门来索要那一尊原件,我深感罪孽,不得不如实交代。这一席话,令众人如堕十里云雾当中,纷纷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地开始质问,头绪全无,麻缠不堪。
续可荪稍事平静,因笑说:第一,既然你浇铸了这件赝品,但东西怎么就到了河州商人的手中,还被他们识破了,现在又来给续门栽赃?张炬的膝下血流不止,但疼痛是次要的,答复说:是这,那一套铜马、金人和灯台,原本是郭麻日卖给了马营,我当时按废铜烂铁的价钱亲自收购的,但去年秋上,他又跑过来向我加倍回购,恰巧大人也在那天晚上问及了此事,还专门到靴子坊来看我,所以我自作聪明,花了五天的工夫,将新器做旧,交给了古董贩子,而原件被大人捎给了关外的亲戚们,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名为古董商人,实则是盗墓贼、骗子和人世上活着的鬼魂,对“郭麻日”这个名字,续可荪并不陌生,又追问说:再一个,那个贼娃子既然有眼无珠,将一套法器当作了废铜烂铁,卖给马掌铺子,让你将来去打蹄铁,后来他干么又反悔了,难道是河州商人出了大价钱?这一刹,张炬终于道出了内幕:大人,今个天来的可并不是什么河州商人,他们其实是丘八,新城大营开赴北疆来拉练的国民军;郭大良心,不,郭麻日他在回购之后,便将这一件赝品拱手送给了军阀,不料事情败露,我真是该死,我给续门招来了灾难。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原来这一系列变故的症结,恰在于此。
其实往事不远,郭麻日当年领着碎儿子,在河西境内打秋风的那些日子里,意外地邂逅了一名同行,从对方的手中买下了这一套古董,他起初并不怎么上心。几经辗转,在武威城内的城隍庙兜售无果后,郭麻日打算去一趟省城兰州碰碰运气,但是在城门楼子下,他瞭见了县府刚刚处决的一批人犯名单及画像,那个同行赫然在列,罪名是盗掘了几座汉代古墓。在城门的另一侧,县府张贴了布告,公开追缴被盗文物,头一件便是铜马、灯台和金人,吓得郭麻日父子赶紧溜出了武威城,一路北上。郭麻日天生是个贼骨头,嗅觉灵敏,知道盐一定要卖给饭馆、布料要卖给裁缝铺、香火要卖给寺庙,而这一套法器肯定与马有关,北疆的续门则是最理想的去处。岂料,负责内务的大姑爹根本不识货,匆匆瞄了一眼,就将郭麻日打发给了马掌铺子。
续门规模巨大,耗材也多,其中尤以蹄铁为甚。张炬掌管着这一大摊子,本着省俭的目的,平时也收购一些废铜烂铁,单独冶炼,所以见了郭麻日带来的这些生锈的东西,随口开了一个价码,爱卖不卖。郭麻日负气而走,过几日再来,价钱又塌了不少,如是者三。最终,爷父俩的吃喝告急,加之担心官府的追查,便以萝卜番瓜的价钱迅速贱卖了,两无怨言。在马掌铺子里数钱时,郭麻日发现墙角里堆满了各种动物俑,也不乏形形色色的金人,几乎被铁锈给淹没了,也难怪人家不在乎,遂安慰自己说,苍蝇也是肉,隔山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
这的确是实情,反正收购来的废品一直在撂荒,不到铁坯子短缺,张炬是绝不会冶炼残次品的。事情过去了许久,忽一日,郭麻日焦急地寻上门来,打开钱袋子,数出了三十块响元,声称要回购那一套古董,去救他儿子的性命。张炬见钱眼开,当即就答应了,让对方改天来取,他需要连夜倒腾一下那堆废品,此刻还顾不上。岂料,当日晚夕,续大人带着五虎上将亲自来到了马掌铺子,目标明确,同样索要那一套东西,大姑爹的记性比谁都好。
有时候,一个人的绰号,便是他这一生的命数与写照。
坏天良虽然是后来叫开的,但郭麻日的碎儿子从小就是个混蛋,也是一名恶童,令人不齿。秋季,新城大营的主力部队,按时开赴北疆一带举行实弹演习,但一名军官在平番县办差时,手枪被盗了。马乙麻受命调查,在县城的土地庙门口,发现一个鼻涕娃娃正在砸核桃吃,用的不是榔头或锤子,而是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石佛,便当即认定了窃贼,捕获了这爷父俩。果然,手枪就在麻袋里,还有不少的小石佛,包括两只点灯用的金碗,皆为赃物,附近玉佛寺的案件也顺带告破。经不住严刑拷打,爷父俩全盘招供了,此后被关押在骑兵营里铡草,挨过了一个寒冬。到了来年,郭麻日经常听见骑兵们在公开议论,说续门的马匹如何健硕,玉门左家的良骏如何神勇,这一定大有原因,而军部的这些战马,一个个就像兔子和旱獭,简直不值一提。这么着,骗子的本性终于爆发了,郭麻日动了心思,求见未来的特务头子,对马乙麻绍介说,续门跟玉门左家的马匹之所以抢手,原因无他,原因只在于有一尊铜马坐镇;只要铜马鼎立,天下便安抚,四海皆升平,将嚼草的大牲口变成吃肉喝血的豹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那时节,马乙麻还太年轻,但雄心勃勃,渴望有所建树,又听这个囚犯说,续门的那一尊铜马,恰恰是他本人出售的,他愿意借支三十块大洋去回购,假如得手的话,以此来赎回爷父俩的自由。对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辞,马乙麻根本无所谓,反正有坏天良这个人质在手,想必老贼娃子也不会单独开溜。
再说张炬,一方面是当家人的问询,另一方面却是三十块响元的诱惑,这是他平生遇见的最大一笔钱,岂能放手?毕竟是忠仆,张炬将原件交给了续可荪,但在上交之前,他花了五个昼夜,浇铸了一件赝品,被郭麻日带走了。张炬乃铁匠出身,这似乎难不倒他,将新器敷上了马尿与鸽子粪,又用特殊的矿石粉浸泡,在表面喷砂做旧,而后塞进一只刚刚宰杀的老羯羊肚子里迅速生锈,结果获得了一种色泽沉郁、生气横溢的效果,竟然连郭麻日这样的掘墓老手也没有发现破绽,赶紧抱住了这个命根子,喜出望外。起初,赝品送到了临时大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郭麻日的极力渲染下,每个军官都捧在手心里欣赏,那种神妙的姿态,那种飘逸的线条,以及有关它的种种传闻与非凡的法力,令众人欢喜莫名,士气空前。马廷勷也说,啊啧啧,老子姓了一辈子的马,以前糊里糊涂的,如今才知道,马是这个顿亚世界上最高贵的生灵,待回到新城大营之后,我一定要在军部单独辟出一座阁楼,专门来陈列它。不料,最初的兴奋过去后,马廷勷亲手将这件古董摆放在桌案上,它却怎么也站不住,始终也找不见一种平衡,要么头重,要么脚轻,哐当一声就栽倒了,愚蠢得就像一块铁疙瘩。尾巴太重了,快去拿锉刀来,马廷勷愤然不快,带着他自己的判断,锉了又锉,最后用指尖拈起一小撮铁屑,再三查看,作结道:他大的毬,欺负人么,老子还没上过这么大的当。
这一声詈骂,宣告了张炬造假行为的破产,郭麻日爷父俩重新被收监了,死去活来。
目下,听罢了张炬的陈述,整个待客厅里阴气森森,恍若古墓。马廷勷,国民军,黑喇嘛,赝品事件,这些黑暗的势力业已交织在一起,拧成了一个绳圈,套在了续门的脖子上,只等着最后的绞杀。见众人哑默,谁也不肯吱声,张炬一脸苦笑,心如死灰地站起来,膝头上鲜血淋漓,掉转身子出了门。俄顷,张炬又折身返回,带着那只钱袋子,将三十块响元悉数掏出来,整齐地码在了桌案上,算是一个交代。张炬蹲在地上,这里一块,那里一片,将砸碎的赝品逐个捡起来,扔进袋子里,扛在了肩膀上,一语不发地出了门。
半晌后,续可荪忽然觉得饿了,蹒跚过去,轰走了一群苍蝇,捧住一碗冷饭,呼噜呼噜地吃将开来。大姑爹见状,赶忙招呼伴当们也抓紧吃饭,别糟践了粮食。这一刻,许应南拌着嘴,无缘无故地说了一句蠢话,他想连夜走一趟玉门左家,将铜马原件取回来,干脆交给马家人算了,不就是一块金属疙瘩么,划不着跟军方交恶。岂料,续可荪突然撂下碗筷,指着对方的鼻子,斥责道:呸,你吃的人饭,拉的却不是人屎,我看你就是一个家贼,愧对了凉州和先人们。
郁愤难平,怒气未消,续可荪一甩袖子,踅出了待客厅。
但是,噩讯并不是孤立的,噩讯往往成团结伙、密如箭矢。续可荪借着漫天的星光,打算回去歇息,刚走到了家院门口,便闻听到了儿子三惹的哭声,小混蛋,八成又在闹觉,这个时辰了还不肯入睡,真是折腾人。虽然嘴上怨怪,但续可荪的内里却泌出了一丝甜蜜,一时间忘记了先时的不快,打算搂着三惹过夜,也好让夫人轻省一下,她正怀着娃娃,即将临盆。推开院门,刚迈进去一只脚,续可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嚎叫,嚎叫声犹如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瘫痪在他的面前,又冷不丁地抱住了他的两腿。续可荪定睛一瞧,原来是马掌匠的儿子,官名叫张汲水。
“大人,不好了,我爹跳炉子了。”
“你说啥?”
续可荪慌忙扶住了门框。
“我爹,我爹带着那一袋子废铜烂铁,跳进了冶炼炉,肯定是殁了。”
(节选自长篇小说《凉州十八拍》第十六拍 胡笳10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