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杨
有很长时间,我都沉浸在稠密的月色里无法走出,仿佛那是一个时光隧道,把一个美好的夜晚定格了。
父亲说,我们要有新房子了;母亲说,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而支撑起房子和天地的,首先是茁壮挺拔的木头。
生长着的是树木,而砍伐之后,才是木头。
皎洁的月光中,父亲赶着马车出发了,白昼间的酷热渐渐散去,清凉的风徐徐吹过,像是从人的皮肤吹进人的五脏六腑,整个人就好像是一股风,吹过原野,吹过草地,吹向果园,然后回到自己,有万物的馨香。
记得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一个神秘的黑影从果园里钻出来,带了一兜子早熟梨,随之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让我对果园有了一个准确的嗅觉认识,我觉得那里还有更多的果实,像桃子、酸果子等,我悄悄地溜下马车,钻进了果园。
小时候,我还看不清绿洲上的黄泥小屋,虽然成天穿行于其中,但毕竟太少经历、太浅视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自己对自己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更何况矗立在大地上的房子呢!它们在我的心目中,就是天。
长大了,能够抬头仰望,能够回头沉思,才知道,一座黄泥小屋,在绿洲大地上,就像一个鸟窝,而我们就是其中的鸟,飞不高的鸟。
黄泥小屋围成的四合院,与砖瓦砌筑的四合院有着天壤之别,只要准备好了土坯、椽子、檩子、梁,找一个好天气,四五十个小伙子齐上阵,砌墙的砌墙,和泥的和泥,一天工夫房子就起来了。土坯好说,父亲和母亲一直在积攒着,大概有几万块,码在房址上,一摞一摞的,像个砖瓦厂。可椽子、檩子、大梁就难了,绿洲的边缘树木稀少,用来遮风挡沙都显得空旷,伐了修房子,整个风沙口,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绿洲深处的村庄,调剂一下,比如,我们需要他们的木头,而他们需要我们的牧草,我们给他牧草,他们给我木头,生产队的时代,以物易物是常态。
父亲和姨父在砍果园四周的白杨树,咚咚咚的砍伐声有节奏地在果园四周回响,我不敢离开那声音太远,总是保持在一个音高上,大概也就是几十步之遥,我攀上了一棵老树,大概是梨树,那种气味我能分辨出来,和刚刚那个神秘的黑影带来的梨子有一样的香味。
黑夜的黑,让所有的果实神秘地隐藏,而当我挽起裤管,肌肤在梨树间的碰撞,就能准确地定位一颗梨子的大小和位置。
那天晚上,我摘了满满两裤腿的梨,一个人连爬带滚地回到了车上。接着,在漫长的时光中,月色沉淀,一棵棵白杨树在咚咚咚的声音中,放倒,然后被拉上马车,而我忍不住猛然袭来的困倦,不知不觉入眠了。第二天醒来,家门口已经是一大堆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