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建/文
退休近三年,身闲了,心静了,往事如烟,聚聚散散,充盈脑际,有幸福,有痛苦,有惬意,有失落。源源不绝的,是对母亲的思念,犹如一条永不干涸的溪流,日日夜夜,淙淙作响。
上世纪七十年代伊始,而立之年刚过的母亲,便与世长辞。从我来世到母亲离世,我与母亲邂逅于人间,还不到短短十年,能记住母亲的时光,不过五年。仅此,比起弟弟和俩妹,我觉得自己还算有幸。半个世纪过去了,许多的人与事在不经意间退出了我的记忆,而唯有母亲的音容举止,深深地烙在我的心灵深处,丁点都没被淡化。我不仅记得我的母亲那张俊秀的容颜、满头秀发和又粗又黑的一对长辫,记得母亲性格的文静和举止的沉稳,还记得母亲匆匆出工的背影和收工归来的疲惫。夜深人静时,母亲就着小墨汁瓶做的煤油灯,飞针走线的模样更是深深地嵌在了我的心中的。几十年来,那“哧哧”的极具规律的纳鞋底的声音,不时轻轻入耳,细细品味,别是一番滋味。那时,物质匮乏,许多同龄伙伴夏天光脚,冬天穿着露出脚趾的鞋子是见怪不怪的,而我兄妹几个没有那样的经历。我没忘记母亲的蓝制服,那是暖季的母亲,干练而精神。亦清晰地记得母亲那身紫色棉袄。在我的心里,紫色棉袄简直成了母亲的化身。现在,每每看到别人着紫色的服饰,母亲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的头脑中来。
有母亲的日子理直气壮,有母亲的日子风光无限。然而,使我镂心刻骨的还是母亲去世的情景和治丧的日子。
母亲侧身卧于院子南隅,头吃力地抬起,双目大睁,口中艰难地发出了微弱的一声。这是晕厥倒地的母亲,这是我看到的活着的母亲的最后一面,是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
当我第一次独自一人趟水到外婆家,唤来外婆时,母亲已经身躺门板,脸覆黄纸,魂归他处。我的痛哭湮没在外婆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和奶奶凄厉哀恸的陪哭声中,显得孱弱无力。父亲从十几公里的执教学校赶来,籁籁落下的悲苦泪水至今还在刺痛着我的心。
停灵的几天,是痛不欲生的。我知道,自此后,我没有了母亲,没有母亲,就是“没娘娃”了,心中的难受无以言表,眼中的泪水难以控制。
除早中晚双膝跪地,向一动不动的母亲烧纸外,我在停放母亲遗体的房门前数次徘徊,希望母亲忽然坐起,希望母亲开口说话,然而这个奇迹终未盼到。母亲被装入红色棺椁中了,而我还是希望棺中生出些许响动,母亲真的复活。大约五天后的清晨,在我和弟妹们的熟睡中,母亲真的走远了,被乡邻亲戚们请到了大山里,永远安眠于九泉之下了。
那天清晨,父亲没唤我,奶奶没呼我,在睡眼惺松中我去给母亲烧纸时,发现母亲连同她的红色棺椁已没了踪影,只有门外的草灰还在无精打采地冒着丝丝青烟。一时间,这辈子都不可能被抹掉的空落、无助充斥了全身,我不知如何是好,落魄失魂的连双手都觉得多余了,无处安置了。
如今,五十三个年头过去了,我亦早过了花甲之年,对母亲的思念历久弥新。我常想,母亲如还在,我就不会羡慕那些进门喊“妈”的我的同龄人了。母亲如还在,不论她精明也罢,愚钝也好,甚至痴呆,我总会将我的每天的见闻向她唠叨几句的。倘若那样,我也一定会与她一起共忆当年岁月,同话苦乐人生呢。
我也常常感到委屈与不公,为什么唯独我的母亲早早就辞世了呢,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吗?当年的母亲,是那样地勤劳,那样地贤惠,即使积劳成疾,病入膏肓的那些日子,也强忍疼痛,一刻也没有放弃为我兄妹的每日三餐和缝补浆洗。她是那样地爱着我们,养着我们,她肯定不舍于抛下我们的,她的离世肯定带着很大遗憾和挂牵的。
年复一年,每逢祭奠的节日,我必定,或到坟头,或择一净地,为母亲和先祖们敬香烧纸。然,寸草之心能报答母亲恩惠的千万分之一吗?
谨以此文,缅怀我的英年早逝的母亲
2023.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