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官营古城
苑川勇士城遗址
鲜卑族崛起于大兴安岭,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影响力最大的古代游牧民族。公元385年,拓跋部建立北魏王朝,形成了南北对峙的政权,转向定居农业生产。随着封建化进程的加深,民族融合程度的深入,隋唐时期,鲜卑作为民族实体和政权实体融入其他民族中,逐渐消亡。只是,历史痕迹总会刻意或者不刻意地遗留在时光的肌理中。金城兰州,与这已逝民族有着割裂不断的联系,它总是在轻描淡写间,不露痕迹地讲述着昔日的故事。
吐谷浑领地——阿干镇
阿干镇位于兰州市七里河区东南部,距离市区21公里,东接和平镇,西接七里河魏岭乡,南接榆中县银山乡,北接七里河八里镇。经过了疯狂开采的年代,如今四处遗留着大幅度工业开发后的残破。从市区出发,穿过嘈杂的市区,一片片黄土上挣扎出的庄稼地纠结在山梁上,远远就能看见黑乎乎的山脉。谁能想到,如今破败的“阿干镇”,与一千多年前的慕容鲜卑部久远的历史传说联系在一起。
相传,慕容部落首领慕容涉归在生前便确定由嫡长子慕容廆继承大位,庶长兄吐谷浑只分得一千七百家部众,两兄弟分地而治。父死,吐谷浑与廆部失和,率部迁至阴山(今内蒙古阴山)后又率部西南度陇山(今甘肃陇山),向西向南扩展,至今甘、青一带。征服当地羌、氐等族。传说吐谷浑率部远走之后,慕容廆时常愧疚、伤感,尤其是在晚年,从儿孙们争斗的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为此常常想念兄长,创作了一首《阿干之歌》,表达了对吐谷浑的思念之情: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
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阿干是鲜卑语,是哥哥的意思。这首岁暮击节吟唱的阿干之歌,既是对兄长的思念,也有对子孙的警诫。这段神奇的传说自然不能作为信史,但是也可从中窥视出,随着东部鲜卑人口的繁衍剧增,牧场已经严重不足,慕容部、段部、宇文部之间的战争某种程度上是因马场争夺而起。上面的传说中也可看出,吐谷浑与慕容廆之间的矛盾也因争夺牧场而起,当然,也是慕容部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之后排斥庶长子的结果。这首亘古之歌,影响深远,不仅以地名的形式留在人们口头,而且与吐谷浑民族文化联系在一起,甘青宁一带许多方言中仍称兄为阿干。
这首歌发现于兰州的阿干镇,并非空穴来风,据王先谦合校本《水经注》卷二《河水二》引清人全祖望语云:“阿步干,鲜卑语也。慕容廆思其兄吐谷浑,因作阿干之歌,盖胡俗称其兄曰阿步干。阿干者阿步干之省也。今兰州阿干峪、阿干河、阿干城、阿干堡,金人置阿干县,皆以《阿干之歌》得名。阿干水至今利民,曰溥惠渠。又有沃干岭,亦阿干之转音。”可见《阿干之歌》曾在这一地区广泛流传。这个地区是在吐谷浑的活动范围和影响之内,流传《阿干之歌》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慕容鲜卑民歌,见于文献记载的有《阿干之歌》(注:见《晋书》卷九七《四夷传·吐谷浑》;《魏书》卷一○一《吐谷浑传》;《宋书》卷九六《鲜卑吐谷浑传》等。)《慕容可汗》《吐谷浑》(注:《新唐书》卷二二《礼乐志》十二)《慕容垂》《慕容家自鲁企由谷》(注:《乐府诗集》卷二五)等。《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二》言:“吐谷浑又鲜卑别种,知此歌是燕、魏之际鲜卑歌。”认为这首歌是慕容诸燕国家至北魏建国之际的鲜卑歌,这实际上就是慕容鲜卑的歌曲。而且这首《吐谷浑》歌可能就是《阿干之歌》,或者至少是包含《阿干之歌》在内的慕容鲜卑歌曲,《太平御览》卷五七○《乐部八·歌一》引崔鸿《十六国春秋·前燕录》说:慕容廆“以孔怀之思,作《吐谷浑阿于歌》(‘于’当为‘干’之讹)。”可见《阿干之歌》的全称是《吐谷浑阿干歌》,简称为《阿干歌》,或可简称为《吐谷浑》歌。失传一千六七百年后,据陈澄之《伊犁烟云录》中讲,在甘肃兰州附近的阿干镇一带发现,并且有人自称是前燕慕容鲜卑的后人。
我国在马背上驰骋的古代少数民族,因长期只有语言无文字记载,民间传诵的民谣、民歌仅仅是依靠口口相传,如今通过汉译保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常见的有三曲,分别为匈奴的《胭脂歌》,敕勒族的《敕勒歌》和慕容鲜卑的《阿干之歌》。三首流传久远的歌谣中,最为我们熟悉的,首推《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其次,要属《胭脂歌》了,《胭脂歌》又名《匈奴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知道《阿干之歌》的人,为数极少。因为这首歌,长期以来“已逸,现在只有歌名”了。
就此,笔者曾寻访了当地久居的住户,有老人说,以前还有人会唱《阿干之歌》的曲调,而如今,随着进城务工的人员大量迁移,对于本土歌谣的刻意保留,显得微不足道。找到还能弹唱的人,似乎不太可能。问及老年人,都是新中国成立后进山挖煤的矿工,都是外来人,没有人知道阿干的来历,至于鲜卑的历史,更是茫然不知。
乞伏鲜卑西秦都城——苑川勇士城
离金崖不远的夏官营,有座西部鲜卑——乞伏鲜卑建立的勇士城遗址。这是西秦都城,经历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变迁,原来的壮阔景象早已寻迹无踪,却给后来人留下诸多猜测与念想。
史料记载,太元十年(385年)鲜卑族乞伏国仁在苑川筑勇士城,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立帝号“烈祖”。筑勇士城以居之。建立都城,置苑川等12郡,如今的榆中县曾经隶属苑川郡。
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那些暗夜里惊心动魄的景象,那些背井离乡远行至此的异族人,那些在马背上驰骋疆域的勇士们,那些细腻柔软的情感,那些重兵压境时的激越与心跳,如今隐藏于何处?当年的勇士城如今已被农田覆盖,隆冬时节的庄稼地里贫瘠荒芜,背阴的地方积雪常年不化,即使阳光普照,也有一种荒凉之感,更添寂寥,没有明媚可言。当年的城墙,如平常山脊一般,萧条地站立在农田里,目视着穿越历史的人事。古城遗址最先寻不到,这样类似古代城墙的山脊,四处都是,若没有当地人的热情带路,很难找到它的踪迹。
对于勇士城遗址的位置所在,有学者持不同意见。有人认为,金崖乡往东走约5里处,在苑川河的北岸曾有个地名叫上古城,据地理位置考察,在邴家湾与金崖镇之间,估计勇士城可能在这一带。如今的岳家庄古名就叫古城。村庄覆盖,家家砖瓦房气派崭新,早已看不到古城的遗迹。据当地老人讲,过去确实有古城,只是早都被苑川河此起彼伏的涨落冲刷塌毁,不见踪影。是的,上古城、金崖一带处于苑川河的下游,河床宽阔,两崖有明显的河流侵蚀、下切而成的台地,并且越往下游河岸越高深,河水在这一带摆动也很频繁。如果当年赫赫生威的西秦国都勇士城即便真在此地,早也应该在无情的流水中销声匿迹,无迹可寻。
也有学者认为,夏官营东、苑川河北岸的红柳沟一带就是勇士城所在地。因为曾经在红柳沟村发现一处古代遗址,遗址位于村东一条南北向的水渠附近,这条水渠就是利用古城墙的旧基修成,渠高4米,底宽4米,顶宽2米,长200余米,在水渠上下采集到许多绳纹、弦纹及布纹板瓦,当地农民也曾在遗址北侧的山沟中挖掘出灰陶罐。所出土的遗物,初步判定为汉至魏晋时期之物。物证显示,勇士城在此的可能性很大。
在此,我们至今还能看到两截断墙,城址的轮廓并非四边形,城池有一部分已塌陷,深丈余。在冬天的寒风中,我总是会泛起悲壮之感,有种临着风雪观命运的无奈。
各种证据证明,第二种猜测应该较属实。因为在城墙遗址的底层发现了不到十厘米的夯土层,这是西秦建筑的特点。上面的夯土层比较厚,应该是唐代在此基础上又翻修的城堡。城池的形状也是证明此地就是勇士城,因为西秦是游牧民族鲜卑人建立,鲜卑人修筑城池的习惯不会是四边形,会沿用游牧民族固有的习俗,所以这个城池应该就是勇士川,符合史书上对勇士城位置的说法。
如今的苑川河早已干枯,河道没有了水流的润泽,像一条便于人们通行的天然道路。大地用难以想象的隐忍珍藏了历史的疼痛和秘密,我们无法想象,当年由它养育的一方百姓在此安居乐业的景象。有河的地方就有文明,这应该是西秦在此建都的一个客观条件,也是如今此地古迹众多的原因之一。
当时,苑川一带因兴隆峡、苑川河、巴什沟三水汇集,水源充足,被称为“龙马之沃土”,又因此地是丝绸之路左道,交通便利,南部有石质的天然山堡,面积约18亩,高约200米,上有“天生井”,只有一条道路可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大自然天造的沃土。为此,西秦从初兴到灭亡,苑川河流域既是国都,又是根据地。
乞伏鲜卑崛起于乱世之中,又被称为陇西鲜卑,学者们认为他们是鲜卑部落与高车部落相融合的产物。在乞伏鲜卑结权为部落首领时,他们就迁徙到位于今甘肃兰州榆中县东北的牵屯山,曾一度臣属于秃发树机能,随后讨伐鲜卑莫侯部,吞并其部落两万余人,迁至苑川,于公元385年九月,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单于、大将军,领秦河二州牧,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史称西秦。
在此地,他们放弃了梦想中的草原,放弃了心爱的畜群,改行从事农耕,最终,与这里的居民一样,开始了农牧并举的生活。387年,乞伏国仁征服了苑川东北六泉的鲜卑密贵、裕苟、提伦三部,对其他鲜卑部落进行了重组与建构,从而使国力大增。
政权更迭在金城
西秦政权几度定都金城,与此地结下不解之缘。在西秦灭亡后,乞伏鲜卑人一直习惯将籍贯说成金城,就是这个缘故。
乞伏鲜卑在汉魏时自漠北南出大阴山,迁往陇西。385年,乞伏国仁领秦河二州牧,筑勇士城为都,为西秦第一个都城。388年六月国仁死,弟乾归继位,称河南王,迁都金城(今兰州西固区)。395年,都城南景门倒塌,出于忌讳,乞伏乾归又将都城迁回苑川西城。400年国灭于后秦。409年复国,改称秦王,返回苑川。410年,复都苑川。412年,乞伏炽磐继位后,又迁都枹罕(今甘肃临夏市东北),直至西秦灭。最盛时期,其统治范围包括甘肃西南部,青海部分地区。历四主,共三十七年。431年被夏国所灭。
乞伏乾归称秦王后,对西秦的管理机构进行了改革,依照中原王朝的制度在此设立了尚书省、门下省,启用汉族士人,西秦逐渐演变成为乞伏鲜卑贵族与汉族豪门、士绅的联合政权,开始了迅速的汉化进程。但是,乞伏乾归依旧保留“大单于”的称号,以便统治辖区内的各少数民族。对境内的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采取不同的统治方式,进行有区别的统治方式,是十六国时期各割据政权共同的特点。
但是,乞伏鲜卑建立的西秦政权总体依靠的还是陇西鲜卑各贵族,主要以军事征服为手段,合并各地方实力派所组成,故其内部经常发生各地地方实力派叛服无常的情况,政权还不十分巩固。虽然意识到要与陇右汉族豪门士族结合,但是并未深入。其时,西秦政权内部的经济状况,处于各鲜卑部落由游牧向农业定居的转化过程之中,实力远不及占据关中的后秦。加之仅占据于陇右西部,强敌压境,四面楚歌,西有后凉、南凉,南有吐谷浑,东有后秦,以至政权存在时间较短。
乞伏鲜卑部曾两次被来自东方的强敌所灭,却能两次复国,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这是在十六国时期很少见到的历史现象。西秦灭亡后,乞伏鲜卑部族人或投秃发鲜卑建立的北凉政权,或降大夏,北魏时期,很难再对乞伏鲜卑与其他鲜卑加以区分,乞伏鲜卑贵族的籍贯大都改成金城或金城榆中、马邑等,与汉族士大夫、官僚无异。北魏灭亡后,乞伏鲜卑和其他鲜卑人一样,大都融合在汉族中。
这一时期,各部鲜卑人也曾建立过政权的联盟,但是他们对政权的认同感远远大于民族的认同感,建立联盟的基础大多是政治利益,而非民族感情,所以,当政治利益发生变化时,联盟的关系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不仅是秃发鲜卑与乞伏鲜卑的关系,也是十六国时期鲜卑各部彼此关系的最大特点。鲜卑族是建立割据政权最多的民族,但是自身的分散性削弱了他们的力量,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拓跋鲜卑统一鲜卑各部以后,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鲜卑人骑马操戈,在金城留下了令人遐想的城池,为后人留下了可追忆的往事。农田覆盖,庄稼荒芜,皑皑白雪下,一座孤城,疑似当年的城墙,如平常山脊一般,萧条地站立在农田里,像一柱雕塑,在历史里穿越。(文/特约撰稿人 孙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