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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其簋铭》与早期秦文学文化源头

来源/ 陇南日报 作者/ 时间/2023-07-18 10:43:07

图1 刚出土的不其簋

滕州市博物馆今藏不其簋

图2 不其簋器身内腹底部铭文

不其簋器身内腹底部铭文拓片

图3 不其簋器盖铭文及拓片

蒲向明

保护传承好陇南优秀历史文化遗产,才能涵养好底蕴深厚的陇南文脉。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6月2日召开的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讲话指出:文化关乎国本、国运。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正是基于对这一科学论断的深切体会和充分认识,我们有责任探寻陇南早期秦文化与文学的源头印迹,从而丰富中华文明探源活动的精深内涵。

今陇南市辖区先秦时期的文化与文学作品,主要是早期秦人的一些青铜器铭文(籀文、大篆),代表性散文有出土文献《不其簋铭》《秦公簋铭》《石鼓文》等,诗歌有传世文献《诗经·秦风》(部分)。就目前我们所知的情况,“文公徙雍”之前的早期秦文学,首先是基于神话故事的,这可以从《史记·秦本纪》窥见蛛丝马迹。《秦本纪》关于“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闲,马大蕃息”“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等等叙写与描述,明显带有神话和幻想的成分,可惜经过数千年的时间冲刷,今日已经无法看到早期秦人原本的神话传说作品了。但是,《秦本纪》的这些记载,使我们感到至迟自西周前期开始,秦人就主动吸收周文化了。赵化成先生指出:“以天水(陇南)一带为中心的秦文化遗存处在东西两面周文化的包围之中。”(《甘肃东部秦和羌戎文化的考古学探索》1987)从甘谷毛家坪墓葬出土的器物看,周前期秦族对周文化的吸收主要表现在物质文明的层面上;到西周后期,周文化对秦文化的影响更加明显,而且深入到精神层面。早期秦文化文学的源头应该是伴随着神话传说并且以混沌状态裹挟在周文化之中,不易辨认。

随着考古发现的进展,这一局面出现了许多转机。早期秦人脱离神话传说的文化与文学源头,在青铜器铭文上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印迹,《不其簋铭》即是最具有实证性和代表性。王辉先生指出:“秦人有文字可考的文化最先就是继承周文化的。秦人最早的一件青铜器《不其簋铭》记载秦仲(伯氏)命秦庄公(不其)率师追击猃狁,多有俘获,备受赏赐之事。”(《秦文化论丛》第3辑《儒与秦文化》)不其簋器身,1980年出土于山东滕县(今滕州市)后荆沟村“居龙腰”遗址一西周残墓中,配有花纹不一样的盖(如图1),现藏滕州市博物馆。器身椭圆,子母口带盖,盖顶有圈足形提手,腹部铸有对称兽首附珥。圈足外铸三个伏兽形足。器内底部铸铭文12行,共151字,其中重文3字(如图2)。

《不其簋铭》属于西周晚期通用文字籀文(别称大篆、金文、钟鼎文),相传为夏朝秦先祖伯益(别称伯翳、柏益,又称大费)所创。释文如下:

惟九月初吉戊申。伯氏曰:不其,驭(朔)方严允(猃狁)广伐西俞,王命我羞追于西,余来归献擒。余命汝御追于略,汝以我车宕伐严允于高陶,汝多折首执讯。戎大同从追汝,汝及戎大敦搏,汝休,弗以我车函(陷)于艰,汝多擒,折首执讯。”伯氏曰:“不其,汝小子,汝肇诲(敏)于戎工,锡(赐)汝弓一矢束,臣五家,田十田,用从乃事。”不其拜稽手,休,用作朕皇祖公伯、孟姬尊簋,用丐多福,眉寿无疆,永纯灵终,子子孙孙,其永宝用享。

可意译为:时在九月初的戊申吉日。伯氏说:“不其,南方的驭方、北方的猃狁大肆攻伐我西俞之地,周王命令我羞族追击到西犬丘,我回来时献上擒获之物。我命令你驾战车追击到略地,你用我战车大败猃狁于高陶,你立功杀敌俘获,战车协同并进。大规模敌军追击你军,你率军与敌大厮杀寻机决战,你有好运,没有让我的战车陷入艰难。你立功有擒获,杀敌俘降。”伯氏说:“不其,你这个年轻人,能图谋对戎狄作战大事。我赐你弓一把、箭一束、家奴五个、田十块,随同我一起干国家大事。”不其(听后)行跪拜叩头之礼,乞求好运,特地制作了这个尊奉先祖公伯、祖母孟姬的祭祀铜簋,以祈求后世多福,长寿无疆,永保光大,善始善终,子子孙孙,永远享用瑰宝。

对于《不其簋铭》的认识,学术界有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王国维认为是“周室东迁以前之器,其出土地必在陕右”;郭沫若认为铭文中的“伯氏”是虢季子白盘的作器者虢季子白,“西俞”就是文献中记载的俞泉;陈梦家举出三证:“有秦地名。曰西、西俞,皆在秦境”“有秦方言”及“作器者乃秦赢之后”,推断“此器是西周晚期秦人所作”,“是周宣王命秦庄公及其昆弟五人伐戎之事”,“伯氏”是庄公,“不其”是庄公幼弟;李学勤进一步确认铭文记载的是“周宣王时秦庄公破西戎的战役……不其和他所称的伯氏(长兄)就是本纪的庄公昆弟……不其很可能便是文献里的秦庄公”,“是最早的一件秦国青铜器”。王辉则对李学勤说稍加修正,以为作器于周宣王六年(前822年)之前数年内,时庄公尚未即位,秦仲尚在。就其他文献资料考察,学界对“伯氏”身份的认识前后有所差异,但大都认为“不其”就是秦庄公,《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记载秦庄公名“其”就是明证。簋铭所述“伐玁狁”与《秦本纪》“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所指相同,《史记·周本纪》载西伯、周穆王都曾征伐犬戎,与申侯联合灭周的是“西夷犬戎”。“西”是具体地名,即秦公簋刻铭之“西”,也就是秦汉陇西郡的西县,古时又叫做西垂,在今甘肃天水西南(今属陇南)的西汉水流域,学界目前对这些均无异议。

学界研究认为,今藏滕州的不其簋盖并非原配,盖内有字,与簋体铭文一致,但属于仿刻。经比对现存国家博物馆的传世簋盖,属于不其簋原配,铭文多一个“搏”字。该簋盖出现于清末,最先著录于光绪十二年(1886)刊行的《从古堂款识学》,原藏罗振玉等处(如图3)。《不其簋铭》的考古研究和史学研究成果颇多,学界多有相知,此处不必赘述。从铭文内容看,该簋铭记载了三次战斗:第一次是伯氏伐猃狁于西俞、西,第二次是不其伐猃狁于高陶,第三次是不其遇西戎(猃狁)追击并与之交战。猃狁(玁狁)是我国古代西北的少数民族,到秦汉之际称匈奴。关于周王室与猃狁的战争,史书和其他的青铜铭文中多有记载。传世文献《诗经》中的《采薇》《出车》等就记载了同猃狁的战争。从《不其簋铭》可以看出通过这场战争,周、秦联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从根本上改变了嬴秦受制于戎的不利局面,也进一步提高了嬴秦在西周王朝的地位。该铭文的中心人物和写作时间,李学勤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指出,不其簋的器主不其就是秦庄公其,铭中所记即周宣王召庄公昆弟使伐西戎一事,不其簋的年代当为周宣王八年(前820)左右,是最早的一件秦人青铜器,铭文长度在当时也是罕见的。根据考古研究和前贤考证,《不其簋铭》所记述的战事发生在以西犬丘为中心的西汉水、渭河流域,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庄公昆弟的努力拼杀,击败西戎,才使其获得大夫之位,《不其簋铭》反映的就是这种现实。铭文虽然在表情达意时注意反复渲染,但并不讲究词采,它随事(时)祷祝的朴素言语,体现了早秦实用文体祝祷文还未成熟的文学本真,而且孕育着对后世文人创作的影响,渐露出它在文学方面的蓄势潜力和外部张力。

该簋铭文开篇在简洁交代了时间以后,以伯氏的语气表述,回顾三次重要战事,表明了对不其军功的奖赏,而不其慷慨应命,施礼拜谢。作品字里行间充满了豪迈之情和秦人继承祖业、奋发图强的崇高信念,也充满了告慰先祖和向天地与祖神祈福禳灾的崇高愿望。从文体学角度看,这是一篇祝祷文——中国古老文体之一种。《文心雕龙·祝盟》说:“祝史陈言,资乎文辞。”由此来看,《不其簋铭》真正体现了祝祷文的基本功能特征。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祝祷活动根源于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控制能力的局限和对超自然力的信仰,其发源应当甚早,距今有2800多年。而凡有所祝祷,一般都须借助语言表达(包括默念),故祝祷文实际是伴随着祝祷活动的产生而产生的,自然远在有文献记载之前就有。《不其簋铭》终于让我们看到真正应用的,而非预设的最早的秦人祝祷文及其在体例、语言和谋篇布局方面的真实记录,尤显弥足珍贵。古人对于祖神怀有普遍的信仰,相信他们有赐福禳灾的超人力量,至于结果是否能够如祷者之愿,则似乎纯然取决于神明的赐惠与否,从这篇铭文看,不其在意念上是坚信先祖神灵保佑的,这就是以他为代表的早期秦人在西周后期继续保持锐意进取的重要思想支柱和精神来源。

赓续历史文脉,谱写当代华章。《不其簋铭》给我们展示了陇南大地上早期秦文学文化源头的历史印迹,有助于我们认识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感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实施好“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综合研究”。我们要不断加强对陇南优秀历史文化的研究阐释,坚持学以致用,在更广阔的文化空间中充分运用宝贵资源,为不断探索中国式现代化的“陇南路径”、建设幸福美好新陇南作出更大贡献。

  (作者单位: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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