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屲上,有人牧羊。
我老远就认得,他叫蒲建军,由于从小患有二级智力残疾和语言功能障碍,唯一能干的农务活就是赶一群羊,到指定的地点去放牧。监护人是他的哥哥,据说,蒲建军从小到大,只会放羊,时间长了,村里人亲切地叫他“放羊娃”。由于特殊的一段经历,我则尊敬地管他叫“尕舅”。
在全市深入推进“结对帮扶？爱心定西”工程建设中,我有幸与蒲建军结对。今年五月的一天,决定去蒲建军家里走访,当绕过上朱湾社山梁时,天空下起了大雨,满身泥泞走进他家时,我看到,光线透过气窗,10多平米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子,左侧堆放着锅碗瓢盆,右侧是一处土炕。显然,这间房子是他的卧室兼厨房。炕沿边坐着一位戴着黑色帽子、约50岁左右的大哥。看到有人掀开门帘,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欢快地笑容。
头发湿透了,头发滴下的水珠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里,急忙伸出手热情示好,他却像女孩子一样将手缩了回去,用那善良的眼眸凝望着我,然后在衣服上使劲地蹭掉了手上的泥土,跑过去找来毛巾,嘴里“啊…啊…”说着话。我明白了,他示意我用毛巾擦掉头上淋湿的雨水。我估摸着,也就在刚刚,大雨之中他将羊群赶到了家里,还没顾上擦掉手上和身上的泥土。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一个亲切又熟悉的身影,不禁喊了一声“尕舅舅……”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母亲最小的弟弟,我管他叫“尕舅舅”。尕舅是智障残疾人,在那个年代,经常看到,尕舅大多时候裤子反穿着、帽子斜戴着,拿着铁铲赶着羊群去大山深处放牧,开心时会大声“唱歌”,虽说听不清内容且反复只唱那一段,但秦腔加花儿的曲韵味彻响在山茆沟壑间。
尕舅很善良,很勤劳,但是大人们还是担心他会伤害到小孩子,禁止我们靠近。每当黄昏将羊群赶到圈里后,尕舅才有时间干点属于自己的事,我发现,他最喜欢的事莫过于默默跟在我们这群孩童身后,看我们玩,看我们学习写字,只是看,从不干扰。
有一次,我发现书包里的草稿本不见了,急忙找姥姥告状,在姥姥的“逼问”下,尕舅从衣兜里极不情愿地掏出来一个黄旧的本子,页面上歪歪曲曲写着几行字,仔细一看,几行均是“危”字,我当面嘲笑尕舅写字难看的要死,连笔顺都不对,还偷我的本子!姥姥也数落他是个傻子,天天学着写那些字有什么用!
至今我记得很清楚,在村口有一块墙,因为有倒塌的可能,村干部用两根木檩支撑着,墙上用白灰写着一个大大的“危”字。估计尕舅每天赶着羊群放牧路过时,记住了这个字的大致模样,在我们学习时,他也“学习”,模仿着去写。从那天开始,我们严防尕舅再次“偷”书本,主动疏远了他,而他也知趣地蹲在远处,看着我们,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认真地划着。
有一天午后,雨来的很猛,下得很大,姥姥急忙跑到院子里大声呼唤着尕舅的奶名,让他赶紧把羊群赶回来,沟壑梁上的尕舅听到后回应着。农村人都知道,山区农村下雨很容易形成山洪泥石流,冲走羊群的事在村里时有发生。我跟着姥姥跑到院里,看见尕舅赶着一群零散的羊群,在山屲上的泥水沟里飞快奔跑。快到村口时,突然冒起一阵黄土,黄土扬尘掩没了尕舅和羊群。仔细一看,写着“危”字的那面墙体突然倒塌,猛烈的倒塌造成了黄土扬尘。
“我的娃呀!”姥姥哭喊着奔向村口,从泥土中刨出了尕舅。此时,现场一片狼藉,尕舅静静地躺在姥姥怀里,脸上和身上一层厚厚的泥水。他微闭着眼,嘴里发出“啊…啊…”微弱的声音。随后赶来的乡亲们抬着他去了附近的卫生院。我轻轻捡起一件被撕破了的上衣,正是尕舅常年着身的外套。突然,一连串小物件从外套口袋里掉落在了泥水里,我弯下腰,看到散落着十几支一寸长、被我废弃丢掉的一个个半截铅笔和橡皮……
那次意外,尕舅永远离开了我们。至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当初尕舅是那样的热爱学习和写字,可是亲属们认为识字对于一个山区农村的智障残疾人没有用,不但不给他提供就学方便,而且还阻止他学习。试想,尕舅若认识那个“危”字及其含义,在平时能主动防范,或许能避过那一灾,也能和我们一样,赶上新时代,过上幸福日子。
蒲建军的行为举止酷似我记忆深处的尕舅,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中,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弥补我的遗憾,教会蒲建军认识很多字,以及这些字的含义,不仅让他通过文字明白安全、危险的事物,还要让他看懂新闻联播、读懂国家政策、明白家电使用手册等等,期盼在未来某一天,他也能享受阅读之美。
“今天先学习‘消防’两个字,‘消防’的含义是消除隐患,预防灾患,也就是预防和解决人们在生活、工作、学习过程中遇到的人为与自然、偶然灾害的总称。”见到他的第二天,我带着新购买的本子和笔到了蒲建军家里,我们爬在炕沿边学了起来。教学中,我发现蒲建军非常喜欢看图识字,不仅认真还很聪明。刚教他的字,在本子上练习几遍就可以单独完成书写。当我拍手鼓励他聪明好学时,他指着我衣服胸口“政府专职消防员”标识发出“啊…啊…”的声音,然后竖起了大拇指,我明白,他是说:“在我心里,消防员是最令我敬佩的人。”
一次、两次、三次……,转瞬即逝,半年已过去,在这段时间的交往中,我早已把蒲建军当成了家人,他也把我当成了亲人。最令我高兴的是,他能每天定时坐在电视机旁,拿着笔和本子,认真收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有模有样记录着,他说要把每天学到的知识记在新笔记本上。再后来,他能独立完成简单语句的编写了。
有一次,我看到了他在纸条上给我留下一段歪歪曲曲的字,上面写着,你是一个好人,经常来看我,给我送衣服、教我学知识,你用心用情,尽职尽责,让我真实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温暖。
这是久违的一种幸福感!我赶到非常欣慰,蒲建军已经能独立使用所学的文字表达所思所想了。我查过,在医学上,二级智力残疾人的智商在5、6岁之间,尽管蒲建军生理年龄是48周岁,但他内心永远充满着天真烂漫的童心和幻想。
我立即拿起笔在后面附言:落笔无声,纸短情长,细细叮咛,深深祝福,愿你及天下所有的残疾人一生有爱、有暖、有光,童真永存,繁花似锦。
自此后,蒲建军去山屲上牧羊前,总会在家中的桌子上为我留下字条,纸条留言成为我和他励志的“礼物”。
这个故事只是身边一个小小的片段,在“结对关爱”活动中,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感动在我们身边发生。我在想,在上级单位的正确指导下,我们驻村帮扶工作队员真情实意认亲、尽心尽力帮亲、常来常往走亲,千方百计帮助解决特困家庭的操心事烦心事揪心事,让困难群众切实感受到党就在身边,干部就是亲人。（赵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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