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

读书与看戏:我和傅谨老师的田野戏缘

来源/ 甘肃文化产业网 作者/ 黄晓慧 时间/2023-11-29 10:41:17
甘肃文化产业网按 今年农历正月初七,宁波弘艺越剧团率先在我的家乡,浙江温岭的横峰街道石刺头村银杏庙恢复演出,当时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越剧演出迎春天 兔年重开粉墨箱》。

受国内大环境的影响,这两三年农村戏曲演出市场持续低迷。今年农历正月初七,宁波弘艺越剧团率先在我的家乡,浙江温岭的横峰街道石刺头村银杏庙恢复演出,当时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越剧演出迎春天 兔年重开粉墨箱》。此后,温岭、玉环和其他地方的演出市场也恢复正常了,甚至让人有“报复性消费”的感觉。有的地方农历二月演了一台,闰二月时再演一台,像泽国镇东环村万堂寺庙,还请了越剧和黄梅戏的三个不同的戏班来演出。

(2015年4月,浙江省绍兴小百花越剧团在温岭大溪镇纶丝洋村演出圆谱戏时,观众人山人海)

民间演剧活动复趋正常,作为戏迷的我,自然也去看了不少戏班的演出。其中有台州乱弹剧团到泽国镇天皇村演的一场,是据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惊魂记》,其他演出都是越剧。光是《玉蜻蜓》,就看过两种版本四场戏,即改编后的《玉蜻蜓》,这一版本我最早似在某年三月廿三妈祖寿诞期间,在石塘东巴黎广场看到杭州越剧院的版本,还有一个版本是传统的路头戏版本《后游庵》。其中中解元后的徐元宰在法云庵其生母志贞云房中唱的一大段“拉抽斗”,这应当是老版的路头戏的唱法,这横插入的一段实在是太长了,唱得倒是很好听的,唱词也有民间艺术的味道,但是似乎有些脱离剧情,有的不避粗俗的唱白,直把徐元宰自己唱成了“油头小光棍”的味道。但是,作为标本,则倒让人可以了解到越剧“路头戏”原始演出的风貌。象山万花越剧团在城西街道莞岙演出时,我去看过他们的《广德州》《新王华登基》《十八罗汉出世》等戏,这些戏也应归于“路头戏”一路,但是很精彩,让人找回了小时候看戏的感觉。当然,现在演出时有字幕,不像小时候看戏没有字幕,有时候茫然不知唱的是什么。与民间职业剧团普遍按照国营剧团演出版相比,这些剧目的演出,保持了传统民间剧团的一些演法,如场上有捡场人,场次之间一般不拉幕,捡场人直接在演出时搬桌椅摆道具。令人难忘的是,看到了过去演戏时常可看到受冤屈的小生公堂、法场甩发的场景,又看到在《十八罗汉出世》演出时,“唱化”的场景又重现了,剧中人跪乞路人助路费,与小时候看到的扔几元、几角或几分以及扔甘蔗等不同的是,这次往台上扔的多是百元大钞,还有戏班另外的演员拿着手机以二维码接受观众打赏的。让人想起在抖音上看到的婺剧《麻疯告状》一剧的打赏场面,观众将各种饮料、甚至活鸡也扔到台上的热烈场面。

(2023年3月9日,浙江红鑫越剧团在浙江省温岭市箬横镇贯庄村观音堂演出传统越剧《玉蜻蜓》)

(台州民间剧团在温岭市松门镇台州市民间剧团调演时演出的台州乱弹传统戏《青龙关》)

(2023年10月,安徽百花黄梅艺术团在新河城隍庙演出)

看戏时,我常常想起傅谨老师,想起他为台州戏班所写的那本《草根的力量——台州戏班的田野调查与研究》,这本初版于2001年、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书,曾获得中国图书奖,在戏曲研究方面可以说已经成为经典。后来还有三联书店和北京大学出版社两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改名为《戏班》)。2000年“五一”前后,傅谨老师在温岭作田野调查时,时在《温岭报》工作的我,也跟随去了剧团考察,后来顺便写了一篇通讯。而此前1998年时他曾来过温岭,观摩在温岭剧院举行的浙江省少数剧种汇演,那次的汇演,台州居然没有剧团参加。

2000年的温岭之行,傅谨老师在《草根的力量》一书的引言中记录有他到乐清、温岭、黄岩、路桥、椒江等地的田野调查日程表,根据这份记录便能很清楚地知道当时的具体日期。在钓浜镇沙头村寺基沙(现名石塘镇寺基沙村)的妈祖庙里,我与他会面,和他一样,我也跟着在庙里宿了一晚。当时他考察的是丁宝九带班的路桥实验越剧团,这个剧团的主胡陈其盈是原温岭县越剧团的主胡,是箬山镇东海村(现石塘镇东海村)人。在剧团期间,他抽空找演员、乐队成员,甚至大衣师傅作访谈录音,用相机记录场景。他随身带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在休息时也还在写作。我和他聊了我老家的庙宇的社戏情况,他后来也将这个内容写入书中。

(2000年5月,傅谨博士在浙江黄岩访问台州乱弹老生演员卢惠来,了解台州乱弹剧种抢救情况)

寺基沙的台基结束后,5月1日,戏班转台到石桥头镇山根东岳庙。“父老行来消白昼,儿童归去话黄昏”,依然是热热闹闹充满烟火气的民间演剧场景。傅老师有将这个台基的演出生活情况写入书中,因为是“五一”假期,剧团演员中,有丈夫、儿子前来探亲的,他也摄了照片,作了访谈。而在东岳庙拍的看戏人众的照片,则作为组图之一,用在封面左下角。5月3日,他在温岭县城访问温岭一带最有名的戏贾陈柏梓,这次访谈当时就在我家里。5月5日,他去黄岩访问台州乱弹老艺人卢惠来,我也跟着去了,此前我也访问过卢,因为卢是温岭太湖乡(后来为大溪镇)人,是台州乱弹著名老生。

我之所以称傅谨教授为傅谨老师,是因为他曾在杭大中文系教过我们戏曲课。在进入杭大之前,他师从山东大学周来祥教授读了一个博士学位,然后到浙江省艺术研究所工作。这个研究所出版的《戏文》杂志,我早在高中阶段就订阅过。1996年5月,傅谨老师从浙江省艺术研究所调到杭大中文系,现在想起来,他应当在下个学期开始教我们戏曲课吧,他在杭大也就呆了一年多时间,算起来,我们是他所教的第一届本科生。

浙江省艺术研究所主要以越剧等戏曲研究为主(出版有《戏文》杂志),在研究所工作的傅老师,有很多机会看戏。于是,他便逐渐地转到戏曲研究上来,也与“戏窝子”(曲润海曾有诗:“现代温岭市,一个戏窝子。遍地映山红,百万好戏痴”)——温岭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草根的力量》的续篇《温岭戏班——民间信仰与戏剧的繁荣景象》一书后记中,傅谨老师提到:“我从1993年开始接触浙江温岭的民间戏班,渐渐开始产生浓厚的研究兴趣,一个不经意的起点,开启了我的一条学术道路,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的戏剧研究的民间立场。我曾经在以台州戏班的田野调查与研究为主题的《草根的力量——台州戏班的田野调查与研究》一书中提及,我对民间戏班的研究,最初只是为了给国有剧团的体制改革寻找参照,但是,民间戏班本身所包含的丰富的文化内涵,渐渐地激起我更浓厚的兴趣,而成为我的研究重心所在,这本书更是如此。”他与温岭的结缘,始于1993年,当时的台州地区文化局和演出管理站组织了一次民间职业剧团调演,演出地点就在温岭,于是他就来到了温岭,他写了一组三篇的《温岭看戏侧记》,似是刊发在《杭州日报·西湖副刊》的《南屏晚钟》栏目中,后来收入其以“伊面”笔名所出的《醉卧花丛》随笔集中。

离开杭大后,傅谨老师到了北京,先后在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戏曲学院工作任教。渐渐地他成了戏曲研究方面的权威专家,在《读书》杂志上,我多次看过他的文章,还有《人民日报》上,我也看过他作为戏曲专家的署名文章。

(2004年12月,已调到中国戏曲学院工作的傅谨博士带着研究课题再次来到浙江温岭,在温岭新丹艺越剧团调研时采访音响师吴学满)

《草根的力量》出版后,颇受业界好评,还获得了中国图书奖。除了《草根的力量》外,傅谨老师还为温岭写过一本《温岭戏班》,这本书是2008年出的。在出版前,他和温州籍研究生池浚到过温岭调研。我得知他来温岭考察后,去他所考察的王丹丹、郭琼琳夫妇的剧团看过他们,那时,王丹丹的剧团在株松村牧屿演出,记得我去的时候,碰到郭琼琳正在烧火做饭,傅老师正在作访谈。《温岭戏班》这本书中,着重写了现泽国镇五里泾村林氏宗祠的一次祭谱演出,那个台基我没有跟随。此书出版后,温岭图书馆邀请他来做过一次读者活动。

(2004年12月,傅谨博士与研究生一起在温岭泽国镇株松村调研时与演员交谈)

记得有一次,温岭市副市长丁琦娅还陪着他去椒江山兵高腔(台州乱弹起源相关的)发源地调研,我也跟着去了,看到了一个古戏台,还有古老的戏箱。这一次应当就是他来温岭图书馆活动的那一次。

傅谨老师的《草根的力量》出版后,送了我一本签名本作留念,这本书后来被一位椒江戏友借走了,我随后又从网上购了一本。傅老师的书,我自己后来买过《新中国戏剧史 1949-2000》《艺术美学讲演录》《老戏的前世今生》《生活在别处 一个保守主义者的戏剧观》等。

这些年来,我与傅谨老师会面的机会其实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在我在读他的图书、论文时,在纸上的重逢。

重新打开《草根的力量》,不少画线的地方至今仍有共鸣:

中国戏剧一直是以其自然形态存在的,正缘于它在普通民众的精神生活与文化娱乐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它才会非常纯粹地在民间存在并一代又一代地接续着这一传统。

在台州戏班的存在与发展过程中,我还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秩序。民间戏班的内部构成和运作方式具有十分符合戏剧市场特性的惊人的内在合理性,反观20世纪50年代以来通过改制建立的诸多国办或准国办剧团,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推动剧团体制改革的所有措施,在这一民间自然生成的规范与秩序面前都相形见绌。

中国戏剧之所以能够渗透到最广大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最为大众化的文化娱乐形式,正由于它通过对某些精选的历史事件的反复叙述,构成民众共同拥有的一个系统的知识谱系。

读傅谨老师的著作文章,常有“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如《向“创新”泼一瓢冷水——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自言自语》:

我们的艺术家就像一群狗熊冲进玉米地,虽然总是急匆匆地努力掰取每只进入视野的玉米棒子,总是不断有新的收获,可惜一面收获,一面也在遗弃原有的成果,最后留在手中的那只棒子,甚至都未必最好。经历了这种狗熊式不断创新的多年努力,我们的艺术领域究竟存留下多少,而不经意间从我们手中遗弃的又有多少?…… ……创新本该是对艺术一个极高的标准,对传统艰难的超越,它是在无数一般的、普通的艺术家大量模仿和重复之作基础上偶尔出现的惊鸿一瞥,现在它却成了无知小儿式的涂鸦。

联想到新浪微博上一些戏迷朋友对新编的“创新”剧目的吐槽语,真是贴切。

再如,《读书》杂志2023年第3期的《练功比“学文化”重要》:

戏曲表演为什么能引起观众的兴趣,观众花钱买票看的是什么?既然是戏,当然要重视故事、人物、情感等戏剧性内涵,许多栩栩如生的戏剧人物,确实是戏剧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核心要素。但这只是在讲欣赏的道理,对演员而言,无论故事、人物、情感有多重要,所有戏剧性内涵都必须且只能通过声音与形体动作传递给观众,因为观众在欣赏过程中接受的唯有表演者的声音和形体动作。表演的问题必须在声音和形体动作层面上解决……

爱读傅谨老师的文章,不仅仅是因为他曾是我的大学老师,而是因为他的思考、他的论述,不同于一些故作高深、让人眼花缭乱的、似是而非的表述,而是回归到了常识,揭示出艺术的真相。这也是傅谨老师的文章如此受人欢迎的原因吧。

作者:黄晓慧    单位:浙江省温岭市融媒体中心

(本文首发于《澳门文化旅游报》第10期A4版)

特别声明:甘肃文化产业网为公益性网站,转载此文(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是出于向网民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非商业用途。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或者媒体机构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

栏目导航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