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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麻辣烫的火热,让我这个天水人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尽管那家最火的店面,距离我家老宅步行不过几分钟,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听老妈讲起,老板正是隔壁院子的邻居,小时候居然都也认识……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在一起,乡音老巷,小馆时蔬,原本与大多天水人的悠闲状态并无隔阂,但网络的力量就是如此奇妙,百年城衢,一夜之间也变得“热辣滚烫”。
连日来有不少朋友都在@我写点什么,不想去凑热闹,但又看到很多东拼的西凑的不实之说,尤其一些外地朋友一片热情来到家乡,吃完麻辣烫后还能再去去哪里,看看什么?是大家普遍关心的话题。
在天水老巷里长大的我,便忍不住做个“向导”,告诉大家,除了麻辣烫,在这座古城,还有多少看头?当然这里主要就秦州古城来说,这也是多数游客一来天水的主要活动范围。
古城拜人宗
一般到了天水,都会听人介绍,去一趟伏羲庙,这个天水城中最有名的景点。
我曾对朋友说,去伏羲庙除了朝拜瞻仰,再看什么,就是两句话——顶天立地,龙凤呈祥。
“顶天”,是说大殿的顶棚,精美的《周易》六十四卦图,抬头仰望,一般人都会被震撼。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曾有个落魄之人寄居庙中,每天盯着顶棚,结果某天突然顿悟了“玄机”,从此事业有成。我等俗人,自是看不懂,可改变世界进程的“二进制”,的确是受到伏羲八卦的影响。发现并完善二进制的德国人莱布尼茨就曾激动地说,“这种算术是这位伟大的创造者所掌握,而在几千年之后由我发现的。”他所说的这位“伟大的创造者”,正是被誉为中华民族“人文始祖”的伏羲。
伏羲造书契、结网罟、养牲畜、建屋庐、制嫁娶、鼓琴瑟,从生老病死,到婚丧嫁娶;从琴棋书画,到柴米油盐,是他让中国的先民们,走出了茹毛饮血的“野人时代”。从那时起,我们的祖先才算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而伏羲八卦一画开天,肇启文明,中华大地从此有了能够表达思想观念的文字符号,这更是洪荒年代的文明曙光,是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坐标。所以说伏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先人。
从大殿向后走,是“太极殿”,沙孟海先生的榜书与周围古柏一样雄浑苍劲。殿门两侧,有团龙、团凤雕窗,距今五百年仍栩栩如生,这是庙中国宝之一。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是伏羲融合上古各部族之所长,为“华夏”这个大家庭确定的共有图腾。而代表龙、凤的伏羲、女娲,又共同开启了中华民族的创世神话。
传说中的伏羲、女娲本是兄妹,面对人类繁衍的重任,他们巧妙地通过“天意”选择,让两个磨盘从山坡滚下,磨盘也果然合二为一,这就是“天作之合”。
伏羲的母亲是在一个巨大的脚印中孕育了他,其实是早期母系社会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反映。伏羲敏锐地发现,人类要有序繁衍,必须确定以夫妻为基础的家庭伦理,于是,从他开始,中国人有了一“嫁”一“娶”,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聘礼、合卺、洞房、盖头等,都和他们有关。这一个个故事,就能让人从中感悟到“家”的温情。因此天水人,把伏羲亲切地称为“人宗爷”,意为人类共同的祖宗。每逢祭日,都将阖城出动前来朝拜,乡人谓之曰“朝人宗”。
伏羲庙所在的西关,旧时称为“伏羲城”,鳞次栉比的民居掩映在黛瓦古树之间,天水人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万山都近圣人居”。伏羲并未被“神圣化”,而是映照在一切生活之中,这是从八千年前,这座城市就有的人间烟火气。
巷陌有秦风
著名报人范长江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说,“甘肃人说到天水,就等于江浙人说苏杭一样,认为是风景优美,物产丰饶,人物秀丽的地方。”
天水气候滋润,就西北来说,确实环境宜居。得益于水质好,居民普遍肤白,自古有“天水白娃娃”之美誉。而全市成百上千年的古树就有五百余株,你也许会惊讶,一个位于西北的小城,古树数量竟然位居全国第二位。就市区这一片来说,行走之间,苍槐翠柏皆是随处可见,而古树名木,更不为奇。
沿着西关古城,从广场到伏羲庙并不算远,最好是一路步行。这样,沿途可以细细品味古城的“慢节奏”,再买个猪油盒,吃碗热呱呱,从一些叫做杂烩、里脊、“老三篇”的碟碗中,和着秦腔入味。
尽管现在的“古城”,商业气息较为浓厚,但多数建筑,尤其门店之后,还是一些明清以来的古民居,如果感兴趣,可以专挑小巷里那些保存着原始生态的民居去看一看。这里的每条巷子背后,都有一两个故事。
伏羲城门口的士言巷,为纪念“陇南文宗”任其昌。靠近广场南侧的育生巷,是纪念近代教育家张世英;巷子里还有一代才女苏惠的传说,她的“回文诗”千古传奇,李清照词中“云中谁寄锦书来”的“锦书”就是指此。如果你是赵氏后裔,还可去“赵氏天水堂”里寻根,天水,是华夏赵氏的第一郡望。
紧邻广场高层的路北,就是我从小长大的澄源巷,我们方言将“澄”读作“凳”。巷子不大,却有几处比邻的名人故居,其中最著名者即是哈锐,天水人将其姓氏读作“尕”。
哈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回族翰林,入民国后,更是陇东南实业救国的先驱。有意思的是,网红麻辣烫店的老板正是他的后代。哈家其实世代行医,尤擅治皮肤病,在天水也很知名。
从澄源巷一路向北,就可于山峦葱郁中眺望楼阁飞檐,那是陇东南最大的道观——玉泉观,因山上玉泉而得名。玉泉观依山而建,拾级而上,至中间沟壑处有一廊桥,名曰“通仙桥”。每当从桥上走过,檐角铜铃一晃,忽然香烟浮来,这时转身抬头,则见高不可攀的数百石阶,再仰头看到“两河胜境”“天上人间”的大字牌匾,确实有恍然登仙的感觉。以前放学后经常到山上来玩,在泉井不远处,亲手抚摸过一方方字迹飞舞的碑刻,长大后才知,那是元代书法家赵孟頫专门来这里寻根时题写的诗碑。
在西侧山崖上,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庙,供奉的正是曾经六出祁山而转战天水的诸葛孔明。失街亭、斩马谡,天水关、收姜维,木门道、射张郃,演一场空城谋略,叹六出未完夙愿……流传在天水的三国故事不胜枚举。由于一直处在蜀汉交战的前沿,在天水方言中,表示我们、你们的话叫作“cao”“niu”,老一辈常说,叫做“曹”“刘”,因为今天你是刘备的人,明天就可能是曹操的人,这里的先民,看惯了刀光剑影,一千多年后的随意称呼,也暗含着独特的历史密码。
出了西关,在广场北侧再向东,可一去南北宅子。虽然这样的明代建筑在外地也有不少,但内部装扮,尤其历史人物及场景复原,还是再现了老天水人的日常生活,故而这里也被称作民俗博物馆。在他们的厨房里,能看到老天水的“十全席”都吃些什么,那地主家秘藏宝藏的地道,如果钻进去感受一番也挺有意思,而仔细品味每间屋子悬挂的中堂、匾联,都是对这座古城的别样解读。
天水多诗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中描绘的蒹葭秋水,正是在天水一带的渭河之滨。
天水,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其命名时间,可以说“击败了全国80%的用户”,有人说这来自“天河注水”的美丽传说,但确切记载,也至少是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以朝廷之名正式确定“天水郡”,距今已2138年。
两千多年来,天水的水一直是温润可人。秦州之郊的齐寿山,古称“嶓冢”,是西汉水的源头,是上古文献中神奇的存在,也是屈原所吟唱的“望崦嵫而勿迫”,一个神话中日落的地方。
落日余晖下的渭水之滨,最美不过是卦台山下。如果时间够用,不妨驱车一个小时左右去趟卦台山,那是传说伏羲画卦之处,尤其落日时分,站立山巅,脚下平川开阔,蜿蜒渭水在山前形成一道“S”形的流向,恰如一幅天然的“太极图”,飞霞流丹,水浪浮金,一瞬间就会感到,当年伏羲“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能够以自然为本绘制八卦,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溯渭水而来,1265年前,刚刚经历安史之乱的杜甫客居秦州,尽管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也十分清苦,但从他留下的《秦州杂诗二十首》中,多少能感到一份宁静。如今在天水,仍有不少和杜甫相关的遗存,最值得一去的,是位于市区南山的南郭寺。这里有杜甫祠堂,一尊有些年头的杜甫塑像身材不大,却受尽烟火的熏染和岁月的斑驳,沧桑之感,很容易让人有老杜诗中“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的感触。
南郭寺还有两处地方值得一看,一是院中被称为“春秋第一柏”的古柏,其和孔子同龄,中间两处开叉后,又抱生新树,院中老僧能给你绘声绘色地说好几个故事。寻着幽静的小道往里走,院后有《二妙轩》诗碑,这是清代诗人宋琬用二王书法集成杜甫《秦州杂诗》。所谓“二妙”者,诗圣之诗妙,书圣之字妙也。
杜甫没有辜负南郭寺,《秦州杂诗》中专门留下了一首:“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北流泉仍在,你还可以凭栏而憩,或是踱步竹林之间,听老树随风空响,杜甫的诗味,就在不经意间飘散出来。
南郭寺爬山大概半个小时,开车可以直达,打车也可以上山。山上还有邓宝珊将军纪念馆,这位促成北平和平解放的关键人物,新中国成立后甘肃首任省长,也是土生土长的天水人。
西北问英雄
西关古城里,还有个飞将巷,顾名思义,纪念飞将军李广。但巷子里已找不到和李广有关的其他痕迹。如果感兴趣,可以打车七八分钟,到位于城南石马坪的李广墓去。
这里虽是一座衣冠冢,但数百年来,凭吊之人络绎不绝。可以看着门口残缺的石马,听老乡讲述石马坪的来历,也可以站在墓前,领略“但使龙城飞将在”的豪情。高耸的墓碑,是抗战时期蒋介石亲笔题写,工整楷书,还是值得称赞。自汉以来,国人就有战时思飞将的情怀,这是对英雄的崇拜与渴望,杜甫也曾为这里写过“风连西极动,月过北庭寒。故老思飞将,何时议筑坛。”
古人说“关西出将”,在天水是最好的印证。除了飞将军李广,天水历史上还有汉代屯田将军赵充国、蜀汉大将姜维、三国骁将庞德、西凉政权的建立者李暠等名将。其中,还有在楚汉之争中,为救汉高祖刘邦而英勇赴死的纪信,后来被奉为天水城隍。在距离市政府以东的下个路口,至今仍有纪信祠,是天水与秦汉雄风的再一次交集。
从纪信祠向广场方向一路折返,会路过南北宅子,再往前路口处,有一排仿古建筑的商场,其背后,是旧时的天水文庙。
文庙各地都有,天水的也并无特别。但徜徉其中,你会找到秦祖、石作蜀、壤驷赤这三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两千多年前,当孔子在齐鲁大地开坛讲学时,西北一隅尚是并不起眼的“戎狄边陲”,谁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孔门七十二贤中,会有这三个天水人。
我曾用地图软件做过测试,倘若马不停蹄地开车自驾,在当今如此便利的交通条件下,从天水到曲阜,也要14个小时20分钟;而两千多年前,这三个天水人,在许多地方甚至连条土路都没有的情况下,硬是靠着一双腿,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到了曲阜。大多人都无法理解,他们吃这么多苦,为的是什么?因为他们要去拜当时最有名望的老师孔子为师,他们的志向,是要将仁义礼智之学,带到家乡。前人称赞说,正是他们的筚路蓝缕,陇山渭水,从此才有“化雨春风”。
天水,作为华夏文明重要的发祥地,数千年来,文脉不绝,正在于无数像石作蜀那样的先贤,无数像李广那样的豪杰,无数像哈锐那样的才俊,肯于去跋山涉水,肯于去焚膏继晷,肯于去舍生取义。
“人一之,我十之;人十之,我百之。”他们不辜负祖先的荣光,以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续奋斗,终换来陇山鸟语,春意盎然;渭水莺啼,生生不息。哪怕一碗平凡无奇的麻辣烫,只要有那股子精气神,也能“洋芋开花赛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