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红
那年我七岁,第一次去乡下。
堂姐带我去河边的安房里找婆婆,我们习惯于将田里搭的简易房叫做“安房”,将奶奶称为婆婆。婆婆正看护着河边的那片西瓜地。走近时,只一眼,我就被一片绿海所吸引,那里纵横交错着无数深绿浅绿的瓜蔓及叶子,恣意地铺展蔓延,袒露着活泼泼的生机,而圆滚滚的西瓜藏在叶子下,瓜叶一色,要仔细看才能看到。小西瓜身着浅绿外表,墨绿色的纹路已然长成,安静地藏在叶子下,像害羞的小孩子,总在寻找大人庇护。
在软软的沙地上,堂哥轻手轻脚向前探路,叶子稠密,怕踩着西瓜,看好了才移步。他小心地托起一个西瓜敲,耳朵贴上去听,还没好,先放下,再托起一个敲,“嘭嘭”的声音传出,这个熟了。堂哥和堂姐熟练地给我们演示,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魔术般从数不清的西瓜中,找出那个又大又甜的抱到安房。
切瓜时,“嘭”的一声,西瓜裂成两半,红瓤黑籽,果然熟透了。
堂哥挑最大的两块给了婆婆和我,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西瓜,又甜又嫩,流出的瓜汁甜如稠稠的蜜汁,简直连瓜皮都是甜的。婆婆没吃,笑眯眯看着我,看到我啃白白脆脆的西瓜皮,赶紧夺过,把她的给我。
“咱们沙滩上的地是沙地,下面是土,上面是沙,长出的西瓜特别甜。”婆婆说。我吃着婆婆给的西瓜,真是甜到了心底,蹭到脸上的瓜汁黏糊糊,舌尖伸长一舔,竟然还是甜的。
其实,不管我们吃得多狼狈都不要紧,不远处的小河总会让人焕然一新。婆婆经常被疯跑的我们远远落在后面,她只能大声喊:“慢点儿,莫摔了!”在婆婆的眼中,我是要被加以保护的。可我那时正野,常跟着堂哥堂姐风一般地满山满坡跑,打野枣,摘山果,玩得不亦乐乎,跑累了,就回到西瓜地吃西瓜,吃好了又钻进安房睡觉。
一觉醒来,大家开始往河边开溜。离西瓜地二三十米,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夏天闷热难耐,一身身出汗,清粼粼的河水对我们有着巨大的诱惑。
当婆婆发现我们一个个溜开后,着急地大叫:“回来,河里危险,不要去!”别人跑得快,婆婆最后只能攥住我的手说:“你和婆婆待着,婆婆给你挑大西瓜吃。”可我趁着婆婆挑西瓜,撒开脚丫追赶堂哥。
乡下的孩子过河是不穿鞋的,堂姐被河底的石头磨上脚心,吱吱地笑个不停,惹得我也脱掉凉鞋,蹚河走,趾缝间泥巴冒出来,踩到石头,痒痒的,我也开始笑。
此后每个暑假我都往乡下跑,山上、河边、西瓜地,吃着甜甜的西瓜,偎依着慈爱的婆婆,流连忘返。
再后来,西瓜地改种了苹果树,以前的碧海变成了一片霞光。春风起,叶片碧绿如翡翠,新鲜欲滴。四月份又开成了一片繁花,晶莹纯洁。八月挂果,九月采摘,如粉似霞,田园四时,风景如画。
女儿喜欢跟我回乡下,钻进苹果园,和她的小哥爬上梯子,解袋采摘,轻轻放进果篓。这情景一如当年吃西瓜的我们,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步入中年。回乡,看到在田间玩耍的少年,看到他们开心地奔向小河,何曾相似,猛然想起自己也曾拥有一个美妙有趣的童年,西瓜的甘甜仍存于舌尖味蕾,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