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胜
我因为寻觅一棵古树,走进了八坊深处。那是秋末的一个傍晚,细细的雨丝夹带着碎小的雪花落下来,不足以凝固在肩头,却把一股股冷气灌进衣领。寒冷使我急于找到那棵树,尽快照张相。可是八坊街巷密如蛛网,那十三条并不规整的古巷横竖曲折,其上又延伸出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幽深小巷。在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找到那棵古树,并不容易。
八坊人家前院连着后院,前门连着后门,院院相通,布局多而奇、短而窄、曲而幽。在八坊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内,除了十三条主巷,还有三十六条长短弯曲、首尾相连、内外相通的小巷。有的短巷仅一二十米,住两三户人家,有的窄巷只能容一人而行。有的巷口虽宽,却越走越窄,临近巷底,拐弯便豁然开朗。这些曲折迂回巷子宛若迷宫,行走其间好像走进了一个幽深的峡谷,或者穿行在茂密的树林里,很容易走失。
黄昏里的八坊,宛如一弯金色的月亮,柔美而皎清。在这座高原山城里,八坊是一个城中村,但和大夏河畔宁静的村寨不同,暮云霭霭的八坊不是一幅炊烟袅袅、狗吠鸡鸣的田园画卷,而是弥散在时光背后自成一派的民俗民风。这里聚集了民间精巧的铁匠、雕匠、画匠、皮匠,技艺超群的面匠、糖匠、厨师以及各种各样小吃的师傅。白天忙碌了一天的匠人和商贩们此时此刻回来了,而要赶夜市的小吃摊贩们,正在做吆喝叫卖的准备,小巷子里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群。
走进八坊人家,不经意间,精美的砖雕就会映入眼帘。就仿佛走进了一个雕花的世界,仿佛进入了那久远的过去,令人浮想联翩。
八坊的巷道,弯弯曲曲,一直朝前延伸,两边是极其相似的二层或者三层木楼。木楼一栋比一栋高大,屋顶多是清一色的两溜水灰瓦,瓦沟呈一条弧形,舒展得像丝绸一般。瓦沟里淤积的泥土上,一簇簇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偶尔在小草中间,独独地伸出一枝茎叶,顶着一朵小花,灿烂地在风中摇曳。木楼的地基都用石条砌成,高出地面好大一截。木楼的第一层,都做了铺面,摆放着丰富的货物。二楼或者三楼,做了招待客商的房间。除了两侧的山墙,全都是松木板子,花格子门窗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梁栋自然都是雕刻过的,绘了鲜艳的色彩。地板打磨得光滑锃亮,像上了一层蜡。
历史上八坊人做买卖是出了名的,几乎家家都有铺面,都有买卖人。一年四季,八坊里人喊马嘶之声整日不闲。遥远之地的吃了青草长得膘壮的牛羊,毛色鲜亮的皮张,整捆成车的药材,都被拉到这里。有了这生意,巷道两旁的铺子,一个比一个活泛,卖杂碎面肠的,卖凉粉酿皮的,卖甜麦子的,卖醪糟的,卖牛肉面的,卖河州包子的……生意一家赛似一家的好,车马店住满了人,桶子肉、手抓馆里坐满了人。买卖人家的空房子里压满了从关外趸来的粮食、茶叶、丝绸、布匹。买了远地方的牛羊、药材、皮毛,卖了趸下的货物,一进一出,人人脸上堆着笑,乐开了花。
多少年来,这十三条街巷安静地停留在繁华的闹市中,一条小河从里面穿过。行走在八坊街巷,一幢幢老屋,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宁静优美的大地上。上百年历史的砖瓦楼阁,绵砖雕花,风雅依然,散发着被时光浸润过的温暖与暗香,萦绕在窄窄的街巷中。
当高楼大厦林立起来以后,人们突然发现了八坊的静美。在亭台楼榭间,在高大的壁面上,工匠们用一块块青砖,雕出了一卷卷水墨风光,刻出了一幅幅动人画卷,凿就了一个雕花的世界,使十三条街巷充满了别样的韵味,成了这座小城的一抹风景。
细雨停了,我辞别在巷子里遇到的一位老人,准备去拍摄。谁料老人很热情,主动为我带路。那棵百年的古柳就在不远的坝口巷,古柳的主干中间有点空,虽显老态,却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