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亚梅
沿着村庄的主路一直往东走,我家旧庭院的院门就会出现在眼前。阳光从四周小楼的楼缝隙里照进来,我家的老屋闲散地坐在一片蓝天下,坐拥整片阳光。
旧庭院穿越时光,依旧保持着简约庄重的样子。黄色的木质大门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大门右上方还钉着“文明家庭户”的小牌匾。庭院呈梯形状,院中有一棵梨树,一棵李子树。一树梨花开在春天里,引来蜜蜂蝴蝶做客,有时候七星瓢虫也背着一个七彩的星球前来凑热闹。李子树是母亲用一棵杏树嫁接的,到了秋天,摘下一颗暗红色的李子,咬一口,饱满多汁,酸涩中带着甜蜜。花园里有牡丹、月季、牵牛花、野百合和一些应季的时蔬。花园外面有一个大鱼缸,鱼缸里有荷花、鱼虾、水草,还有一座假山相伴,已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
花园旁边还有一个鸡圈,母亲在鸡圈前装了一个木质的食槽。吃过饭后,我便切一把尾菜,和上麦麸,放到食槽里,倒上面汤或洗碗水,用小木棍搅拌均匀。公鸡母鸡一窝蜂挤出头来抢着吃,尖嘴儿啄着,鸡冠儿晃着。凌晨五点,公鸡便昂起头颅,扯开清亮的嗓音,想要唤醒正在熟睡的人们,想要唤醒沉睡的花草虫鱼,想要唤醒黎明前宁静的村庄。
庭院大门正对着的是两间旧瓦房,坐北朝南,我们习惯叫它北房,西边还有一排后来修的平顶房,就是西房了。那时候,燕子将巢筑在屋檐下,冬天去了春天又来,蜜蜂也在屋檐下安了家。夏天下过大雨后,花儿果儿便绽开了笑颜。滴檐水会顺着檐上的瓦片流下来,我躲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住水滴,掬在我的手心,像托举着一片小小的海,有时我会将自己小小的愿望放进这片海里。母亲却拎来一个大桶,将滴檐水接在桶里面,用来洗衣服。
父亲喜文好戏,尤其对秦腔爱得痴迷。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给家里添置了一台影碟机,买来《周仁回府》《窦娥冤》《铡美案》等秦腔光盘,一遍遍地看。到了晚上,那台小小的影碟机里便会播放歌舞曲,村里人吃过晚饭后纷纷到我家里来,有的唱歌,有的跳舞,也有的凑热闹,我们的庭院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小型的乡村舞台……我们一帮小孩则在院子里捉迷藏,藏得深的就跑到邻居家的院子里藏起来,等我们找到的时候,躲猫猫的早已经睡着了。
这时星空辽远,正值顽皮的我们踩着梯子,爬到柴房的屋顶,再顺着屋檐爬上去,一直爬到西房的屋顶上。刚开始在屋顶上玩,到后来就把被子也铺到屋顶,姐弟几个挤到一起躺在上面,吹着夏风数星星,星星可真远啊,我们头顶着它,却怎么也摘不到。
二月春风吹动的时候,人们便赶在惊蛰前后春耕了。我们家有三块水地、一块山地,母亲把大把的时光都用在了菜地里,她说,菜和人一样,有精气神了,自然就旺盛了。母亲种的菜和她一样诚恳,结结实实的,像一茬茬的胖娃娃。山地和村子隔着一条渭河。我斜挎着一个装满水的水壶,蹚过小河,一路欢蹦着,跟随母亲来到山地里挖洋芋。蓝天下,我俯瞰着被山包围的小城,问母亲:山外面是什么?母亲说,我们住在山的最里面,山外面还是山。我跑到山梁上,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果然,山外面还是山。站在山上,对着山野喊话,会有山回答你。那种空旷的回音,可以久久地回荡在内心深处。
在这块山地上,我种下一个梦想,当一名作家,我要把这里的故事写到山外面去。后来,这块山地退耕还林,我们在山上种满了松树。再后来,我种下的理想也悄然长大,直到有一天我们村的故事出现在了报纸上,理想之花便开在了这块山坡上。
一个下雨的午后,鸟鸣落在窗台。我再一次拿起手中的笔,写下关于老屋的一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