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当利里社碑》拓片正面
《西晋当利里社碑》拓片背面
一张完美的拓印体现的是拓印对器物的观察、理解,也是考验对墨色的处理与设计。一张张拓片,既精且美,阐幽发微,它们携带着文明的基因和密码,承载着丰富的文化信息。走进拓片藏家樊钧的工作室,仿佛走进了一个集书法、拓片、古文字为一体的世界。
“我自年少时开始练习书法,而收藏拓片,也是源于对书法的喜爱和研究。”说起拓片收藏,樊钧娓娓道来。“拓片不同于书法绘画,它是集金石学、考古学、美学三位一体的艺术门类。将具有科学价值、艺术价值、历史价值的高古刻画、浮雕文物拓制于纸上而形成的一门独特的艺术形式。”
樊钧表示,要想了解拓片收藏,首先就得了解熟悉拓片的历史,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拓片,指将碑文石刻、青铜器等文物的形状及其上面的文字、图案拓下来的纸片,是我国一项古老的传统技艺。“用现在通俗的话来说,拓片就相当于古代的‘复印’技术。现在有很多博物馆,会组织金石传拓的体验活动,这个就是简易版的拓片制作。”
拓片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相传,棰拓产生于隋,最早的作用是临摹习字,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字帖。到盛唐时,这种习字方法更是被上层士大夫所普遍采用。在两宋阶段,传拓已成为一门独特的艺术并延续至今。“要我说,拓片是中国独有的艺术,因为制作拓片需要墨和纸,这在古代中国是完全有条件实现。”直到清末民国时期,随着碑学复兴,金石文化日益兴盛,拓片被掌权阶层重视,他们下大力气搜寻鉴赏,拓片才逐渐由隐学走向显学。
“在西北,尤其在兰州,拓片算是个比较小众的收藏门类。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才开始真正接触拓片。”2006年,樊钧在武威文庙,看到了一个《大唐故弘化公主志》的新拓片,爱不释手。“我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练习和钻研书法,尤其喜欢章草。当时在武威文庙看到了这张拓片,拓片上的书体是由隶书向楷书发展的转变期,字体奇特,非常有意思。”于是,这张《大唐故弘化公主志》拓片被樊钧收入囊中,也就是从这张拓片开始,樊钧与拓片结了缘,开启了拓片收藏的道路。
近二十年的拓片收藏之路,樊钧收藏的老拓片有百余幅,有整拓,也有裱本。这对于收藏来说,数量并不算太多。因为樊钧始终秉持着有需要,少而精的原则。“我收藏的拓片多是清末民国这一时期的老拓片,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研习书法,这其实用的正是拓片最初的作用——习字临帖。”不同于为了藏而藏,樊钧的拓片收藏都是从书法的角度出发,其次考虑拓片的艺术性、完整性和历史文化价值。
好的碑帖拓片能够较为完整地保留历史遗存面貌,准确地表现原物纹理和细节变化,这为历史文化遗存的修复和还原提供了重要参考和指导,因而具有非常珍贵的史料和文献价值。
一张老拓片背后的故事,可能更有意思和价值。在樊钧的收藏中,有一本《淮源庙碑》的老拓本。“《淮源庙碑》是隶书练习碑帖中非常经典的一部,现代人们看到的多是由元代吴炳重书的版本,但我所收藏的是汉代原碑的拓片版本。得出这一结论,我做了大量的史料研读和论证研究,经历了从疑惑到豁然开朗。”
《淮源庙碑》碑记颂扬的是南阳太守中山卢奴君修淮源庙的功绩之事,刻于东汉延熹六年。原来的汉碑很早就被损坏遗失,由元代吴炳重新书写,其子重刻。吴炳的重写虽然也很好,但是和原来的汉碑相比,却少了一丝汉碑风貌。那么这一丝汉碑风貌少在了哪里?
“因为我是练习书法的,所以对各个书体的碑帖比较熟悉。刚拿到这本拓本时,发现内容和现在传世的版本看似一样,但却又有细微的差别。”一边说着,樊钧一边拿出收藏的《淮源庙碑》拓本和现代印刷的碑帖对比,揭开了谜底。“隶书讲究‘蚕头燕尾’,经过比对,我发现,现在传世的版本,每一个字的‘燕尾’都比我收藏的拓本中的‘燕尾’要粗大一些,有些‘蚕头’也略显僵硬。因为,有说法吴炳是在原碑拓片上直接写的,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和汉碑一模一样才对。所以,我个人认为,吴炳应该是在汉碑拓片上,采用双钩重描的方法重写的,并且在写‘蚕头燕尾’时,特意加重了笔力。”
之后,樊钧自己收藏研究《淮源庙碑》,将论证拓片版本的结论写成了文章,发表在了《中国书法》杂志上,得到了业内专家的认可和肯定。
在樊钧的收藏中,还有两幅拓片也极具传奇色彩。2012年前后,樊钧收了一幅《西晋当利里社碑》的拓片。“西晋的碑刻很少,因为在当时,刻碑是一件特别浪费财力人力物力的事情。这个碑的内容记载了当时成立了一个官方组织‘社’的事情。虽然从拓片中能看出原碑已经有所损坏,石花很大,内容是一个断碑的上半部分。我做了一点研究觉得很有意思,就收了。”十年之后的2023年,樊钧在其他藏友的朋友圈中看到一幅拓片,拓片内容虽然有图有字,但却不完整,藏友们都不清楚这个拓片到底是什么。但看到拓片的樊钧,连夜翻出了早年间收藏的《西晋当利里社碑》的拓片,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当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碑上内容有‘社’,这幅拓片当中最多的就是‘社’字,应该就是同一块碑。”于是,樊钧将这张拓片收了回来。“拿到手之后,我仔细地研究了,确定这两幅拓片是同一块碑的正反面。十年前我收的是正面,十年后收的是背面。这块碑,现在就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岁月总是无声地走过,一直到生命的尽头,并不能留下什么。只有石头能深深地体会到岁月的流逝,并诉说着历史见证下的真言,让我们感知它的伟大。而当岁月的痕迹划过石头,或模糊或残垣,这些金石拓片将继续带领我们一窥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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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狭 颂》
《西狭颂》,位于甘肃省成县天井山鱼窍峡,全称《汉武都太守汉阳阿阳李翕西狭颂》,亦称《李翕颂》《黄龙碑》。
《西狭颂》与陕西省汉中市的《石门颂》、略阳县的《郙阁颂》同列为汉代书法“三颂”,是三大颂碑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摩崖刻石,至今一字不损。
东汉建宁四年(171年)六月,仇靖撰刻并书丹的摩崖石刻。《西狭颂》有额、图、颂、题名四部分,篆额有“惠安西表”四字。正文右侧刻有“邑池五瑞图”,即黄龙、白鹿、嘉禾、木连理和承露人。颂在图之左,阴刻隶书20行,共385字,每字约4厘米见方。颂之左为题名,隶书竖行12行,计142字。记载武都太守李翕生平,歌颂其为民修复西狭栈道为民造福的政绩。
《西狭颂》因是石刻摩崖,所以粗犷雄强,字迹显得简洁古质,结构美观,刀法有力。它虽然是隶书成熟时代的作品,但又带有较浓的篆书意味,所以有人说它“结体在篆、隶之间”。《西狭颂》的重要价值在于它是研究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交通地理、金石书法的重要实物资料,尤其是书法,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和研究价值。
□周言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