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云
轰隆隆的收割机顺着垄,一口一口将整株的麦子吞掉。粉碎的麦秸秆完成了使命,被从机器后方吐出来,飞得招摇。
风吹麦浪的美,是光看不动手的美。下到地里,可不是那副模样。
干热的风啊,也说不上从哪儿吹向哪儿,人的感觉就一个字——热。但麦子不觉得,几天前正是这温度,让麦粒完成了收割前的最后环节——灌浆。
六月上旬,在魏县前大磨乡前寺村里,郭洪勇的六亩小麦开镰了。
说是开镰,其实已经没了镰刀什么事。
地头的木桩上,嵌着一把镰刀。看刀刃,肯定很久都没上阵了。这个老物件被请出来,是负责清理拐角处那些收割机割不到的区域。
面色黝黑的郭洪勇跟在收割机后频繁弯腰,轻飘的麦秸秆裹着土,糊得他灰头土脸眯缝着眼。他粗糙的大手在麦茬里抓挠出几把“漏网”的麦穗,丢回到没割的那垄麦田里。
机器声从近到远,又从远到近。农机手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吆喝一嗓子,郭洪勇就默契地把三轮车开到收割机一侧停好。出粮口对准车斗,一摁按钮,均匀饱满的小麦倾泻而下,瞬间堆成小垛。
等着收割机的村民围拢过来,要从郭家这块地预估下自家的产量。他们个个抓起麦粒塞进嘴里咬一咬,仔细咂摸咂摸,随即点点头说:“不赖,这几亩地得闹几千斤。”
郭洪勇笑得合不拢嘴,伸出两条胳膊把小麦向车斗四个角推平,这样就可以多装点。一车斗满了,出粮口收起,这一哆嗦,就洒落了一小把。
郭洪勇的爱人见状,立即拎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花布跑过去。蹲下,铺平,在扎人的麦茬缝儿里,一捧又一捧捡,她自言自语:“这二斤麦子,好歹能蒸几个大馒头。”
上午的日头毫不客气,晒得她额角冒油。颗粒归仓,在这一刻才更具体。
二三十年前的麦收季,那是多熬人啊。上了年纪的村民一提过去,先“唉”一声,再摇头叹息道:“那是受大累。”
就郭洪勇的六亩地,青壮年的小伙子也得割上好几天。弓腰在麦田的时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到海角,而是从地垄的这头到那头。
割完的麦子被运回晾晒,再请拖拉机碾压脱粒,人工木锨除尘,到装进蛇皮口袋,少说也得四五天时间。
而现如今呢?
郭洪勇的小三轮拉着刚收下的麦子,开到附近一家合作社收粮点排队。类似的小三轮,蓝的、绿的、灰的、银的,一辆接一辆,从队尾到队首得走上一小会儿。这边测水分、过磅、开票,那边的小窗口领现金。
这一季的收成就揣进了庄稼人的口袋。
那边堆成小山的麦子,也将各奔东西。高筋的、富硒的,奔赴全国各地的餐桌。
坐在麦子堆上,抓一把再松手,听它们“噗噗簌簌”的响声,心里特别踏实,好像有一个很结实的饭碗端在自己手上。
轰隆隆又响,另一台大型农机来了。
下一季的玉米种,已经装进这台播种机的斗仓里,下一个丰收也不远了。
(摘自《河北日报》2024年6月21日)